2003年盛夏的北京城像个闷热的蒸笼,积水潭医院住院部三楼走廊尽头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张护士长站在护士站台前核对药品单,白大褂后颈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她总说这个老住院楼阴气重,哪怕大夏天都透着股凉意。
"王老师,您还没走啊?"实习护士小林抱着病历夹经过时,正看见普外科副主任医师王慧站在310病房门口。走廊顶灯在她眼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王慧像是被惊醒了似的猛地转身,手里捏着的出院通知单皱成一团。
病房里飘出消毒水和红花油混杂的气味。三床的老周头倚在床头啃苹果,削得坑坑洼洼的果皮垂在垃圾桶边沿晃悠。他老伴李婶正在收拾床头柜上的暖壶,铝制壶身碰在搪瓷缸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明早八点就能办手续了。"王慧把通知单放在床头,目光扫过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波浪线。老周头是她河北老家的邻居,这次特意来北京做心脏搭桥。手术很成功,恢复期也没出岔子。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老周头突然伸长脖子往门口张望,苹果核"啪嗒"掉在地上:"慧啊,那丫头又来了。"
王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走廊白炽灯在磨砂玻璃上投下斑驳光影,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映在墙角。铁门吱呀响了一声,穿堂风掀动她手里的病历本,哗啦啦翻过几页空白。
"大爷您说什么呢?"王慧弯腰捡苹果核,后颈汗毛突然竖了起来。老周头枯瘦的手抓住她腕子,指甲缝里还沾着苹果渍:"就那个扎红头绳的小闺女,昨夜里就在门边探头。"
李婶手里的暖壶盖"当啷"砸在地上。不锈钢内胆在瓷砖上滚出老远,热水泼在墙角形成一滩不规则的水渍。王慧看着水渍边缘蔓延的形状,恍惚觉得像个小人儿。
"老头子这两天总说胡话。"李婶拽着王慧往外走时,袖口蹭到护士服上的碘酒痕迹。走廊尽头传来轮椅碾过地面的轱辘声,某个病房突然爆发出刺耳的仪器警报。
值班护士小跑着穿过走廊,橡胶鞋底在地面擦出短促的吱呀。王慧回头看了眼病房,老周头还在直勾勾盯着门口,心电图波纹突然剧烈跳动了两下。
"昨天夜里两点多,他说看见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蹲在门边。"李婶压低声音,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非说人家扎着褪色的红头绳,穿着蓝底白花的老式棉袄。"
王慧突然想起上周抢救室送走的那个车祸女孩。破碎的红色发卡卡在担架缝隙里,护士清理时发现是八十年代流行的蝴蝶样式。她下意识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那里还装着颗那天捡到的玻璃弹珠。
"您别多想,术后出现幻觉也是..."话没说完就被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打断。清洁工推着垃圾车从电梯间拐出来,车轮卡在走廊地砖接缝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李婶突然抓住王慧的手腕:"可今早扫地的说,这层西头太平间门口,发现了双小孩的布鞋。"
子夜时分的住院部安静得可怕。王慧站在护士台前翻看交接记录,老周头的体温血压数据整齐得像是印刷体。她抬头看了眼挂钟,三点十七分,玻璃表面映出身后空荡荡的走廊。
"王老师!"小林冲进来时差点撞翻治疗车,"310床突发室颤!"
抢救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王慧跪在抢救床上做胸外按压,老周头的肋骨在掌心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监护仪的红光在每个人脸上跳动,像某种诡异的篝火。
"不行,室颤转室速了!"麻醉师老陈抹了把额头的汗。除颤仪充电完成的蜂鸣声里,王慧突然看见抢救室门缝下闪过一抹暗红色。
那是截褪色的红头绳。
清晨五点四十三分,宣告死亡。李婶瘫在走廊长椅上,手里攥着老周头昨晚换下的病号服。王慧蹲下身想安慰她,突然看见领口处沾着几点暗红碎屑——像是陈年红头绳上脱落的丝线。
"他说...那丫头总拽他胳膊..."李婶的眼泪砸在瓷砖上,"最后那会儿突然瞪着眼喊'别拉我被子'..."
交班会上没人敢看310病房的方向。住院医小赵嘟囔着说昨晚巡房时,听见那间厕所隔间里有小孩哼儿歌。保洁阿姨在工具间发现双沾着泥巴的童鞋,样式和太平间门口那双一模一样。
王慧下班前去看了眼老周头的床位。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划出等距的光带,某条光带边缘突兀地缺了一块,形状恰似个扎小辫的人影。枕头底下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缠着根花白的头发。
后来听急诊科说,那个车祸女孩的遗体在冷柜里失踪了三天。找到时她脚上的绣花鞋沾着住院部的消毒水味,发间别着的褪色红头绳,和310病房发现的那根正好凑成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