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夏夜闷得能拧出水来。我蹲在水泥花坛边上,听王奶奶摇着蒲扇说陈年旧事。她背后那栋青灰色四层筒子楼在暮色里张着黑洞洞的窗户,三楼拐角的垃圾道口铁皮盖歪斜着,露出半截锈红的豁口。
"要说老张家的媳妇儿,那可是个麻利人。"王奶奶的塑料凉鞋磕着水泥地,"当年她在纺织厂三班倒,下了夜班还摸黑收拾屋子。那天正赶上七月十五......"
蝉鸣声突然拔高,我缩了缩脖子。风卷着垃圾道特有的腐臭味飘来,像有只湿漉漉的手拂过后颈。
1993年7月15日 21:47
周玉梅把最后一袋烂菜叶扎紧,塑料绳在食指勒出深红印子。丈夫张建国在里屋鼾声如雷,窗外的月光被乌云啃得支离破碎。她摸黑穿过走廊时,隔壁刘老师家电视机正播着《包青天》片尾曲,咿咿呀呀的戏腔在楼道里撞出回声。
垃圾道铁盖"吱呀"一声掀开,霉味混着死老鼠的腥臊扑面而来。她别过头屏住呼吸,塑料袋刚脱手,突然有团冰凉的东西擦过手腕。
"哪个缺德的往道里扔鱼鳔?"她嘟囔着凑近查看。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在垃圾道内壁上投下蜂窝煤似的阴影,某块凸起的不规则黑影突然蠕动起来。
周玉梅倒退两步撞在防火栓上,铁皮柜"哐当"巨响惊醒了整层楼的声控灯。对门赵科长家的狗开始狂吠,302室婴儿的啼哭刺破夜幕。
"见鬼了?"张建国趿拉着拖鞋出来,看见妻子正对着垃圾道比划:"真有只手!冰得像从冰柜里掏出来的!"
手电筒光束在垃圾道里划出惨白的光圈。陈年的油污在水泥管壁上结成蛛网状霉斑,几个破损的塑料袋挂在生锈的钢筋接茬处,像被开膛破肚的肠子。
"明儿让老孙头掏垃圾时看看。"张建国关上手电筒,铁盖落下的回声在竖井里层层叠叠,"你连上两个夜班,眼花了。"
周玉梅盯着自己手腕内侧的淤青,那五道指痕正慢慢从皮下渗出来。
1993年7月16日 22:13
暴雨把垃圾房铁皮顶砸得砰砰作响。周玉梅攥着铁皮簸箕站在垃圾道前,笤帚刚扫进去半截,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这次她看清了。
惨白的手掌从黑暗里探出来,指甲缝里塞着黑泥,小指关节不自然地外翻着。当那只手抓住她腕子时,黏腻的触感像摸到了泡发的腐竹。
"救命啊——!"
整栋楼的灯次第亮起。张建国冲出来时,正看见妻子瘫坐在污水横流的水泥地上,铁簸箕卡在垃圾道口剧烈晃动,仿佛有看不见的人正在下面争夺。
"报警!快报警!"周玉梅的解放鞋底粘着半片腐烂的菜叶,"底下真有死人!"
暴雨在凌晨三点转成细雨。垃圾清运工老孙头的胶鞋陷在淤泥里,掏耙勾上来个破藤筐。筐底粘着团灰白的东西,在雨水冲刷下渐渐显出五根指头的轮廓。
"哎哟我的亲娘!"老孙头一屁股坐进污水坑,两条罗圈腿蹬着地往后蹭。手电筒滚落在旁,光束正好照在那截断腕的横切面上——暗红的肌肉组织里,半截金镯子正在雨中泛着微光。
1993年7月17日 晴
我和王奶奶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警戒线外,法医的橡胶手套沾着可疑的暗色物质。三楼垃圾道口贴着封条,穿堂风经过时,铁皮盖还在轻轻震颤。
"听说碎尸案的主犯是肉联厂屠夫。"卖冰棍的李大爷压低声音,"专挑穿红裙子的姑娘下手,上个月失踪的纺织厂女工......"
周玉梅从派出所回来那天,整栋楼都在传她手腕上的乌青指痕。我蹲在葡萄架下偷看,她撩起袖口倒垃圾时,五道淤紫在惨白皮肤上格外扎眼,像被什么人从阴间盖了戳。
后来每当我经过那栋筒子楼,总听见垃圾道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有时是铁盖轻叩,有时像指甲刮擦水泥壁。直到拆迁队用混凝土封死所有竖井那天,工头说在最底层的淤渣里挖出个金镯子,内侧刻着"赠爱妻周玉梅"。
而周玉梅全家在案发后第二周就搬去了城东。搬家公司的卡车驶出大院时,三楼的垃圾道铁盖突然"哐当"砸在地上,惊飞了满树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