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宴取回手机,锁屏声惊飞了树梢的白头鹎。
割草机的轰鸣由远及近,空气里漫开青草汁液的腥甜。
“下周我要......”
苏雨烟突然按住他收进口袋的手腕,“云邸宫3801的观星台......下周要重新装修了。”
发梢被风卷着缠上顾知宴衬衫纽扣。
顾知宴的拇指无意识摩挲手机边缘:“要换成全息投影穹顶?”
“不是装修。”
苏雨烟收回手,指甲掐进掌心,“是观测许可证......到期了。”
“需要我......”
顾知宴清了清嗓子,“安排车辆运送物品吗?”
苏雨烟从帆布包里攥出樱花残骸:“不用。”
她将破碎的花瓣放进他虚握的掌心,“就像这片樱花,早该在四月就零落成泥。”
顾知宴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出这是苏黎世湖畔公园那夜沾在她裙摆上的樱花——
当时她醉醺醺地说要制成标本。
此刻,花瓣腐烂的气息混着她腕间的蜜桃香,发酵成某种令人眩晕的催化剂。
顾知宴弯腰摘去她裤腿粘住的苍耳:“因为七夕......”
苏雨烟仰头看枝桠间漏下的光,青果在她睫毛投下晃动的影。
“顾总觉得呢?”
她将碎发别到耳后。
顾知宴忽然转身折了段樱枝,利落地剔去尖刺:“枇杷要等芒种才甜。”
断口渗出清苦的汁液,“给林博士的果篮里......”
午后的阳光太盛,晒得人思绪发昏;樱花林间的风太轻,吹得人心神荡漾;又或者,只是这段日子来独自支撑的疲惫,在这一刻突然决堤。
“有点累。”
苏雨烟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叶片背面新生的绒毛,“能借你的肩膀......”
顾知宴闻言腕骨在空中凝成雕塑般的弧度。
他沉默地转过身,189cm的身高在斜射的阳光下投出恰到好处的阴影。
当他微微屈膝调整重心时,皮鞋底的碎石子发出细响。
“当心树脂。”
他提醒,喉结滚动带起锁骨下的阴影涟漪。
苏雨烟向前半步,额头贴上他肩胛骨。
顾知宴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抽动,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樱枝汁液。后颈晒伤的皮肤泛着薄红,随吞咽动作在衬衫领口若隐若现。
苏雨烟数到腕表秒针转过第十七格时,顾知宴的左肩肌肉终于放松成适合倚靠的坡度。
风裹着她的碎发扫过他颈侧突起的静脉。
顾知宴数着她睫毛在衬衫面料上投下的栅格影。
他肩头衣料渐渐洇开小片湿热——
是她呼吸穿透亚麻纤维的印记。
苏雨烟的珍珠耳钉擦过他锁骨,凉意刺得他喉结滚动。
五步外的溪水突然漫过石块,惊醒了沉睡的青蛙。
顾知宴的右手无意识抬起半寸,又在触及她飘动的发丝前急转去摘枝头的青果。
“比去年酸。”
他将果实捏在指间端详,汁液沿着掌纹渗进表带缝隙,“等芒种后......”
苏雨烟突然直起身,他肩头顿时空出一块被体温熨烫的形状。
风卷着草屑掠过那个潮湿的凹陷,将未说尽的话吹散在簌簌叶浪里。
五十米外的蓝莓丛后,快门声淹没在风铃草的摇曳中。
取景框里,男人的手掌始终悬在身侧,像守护着禁忌线的高斯函数。
阳光穿过层层樱叶,在他们足尖投下跳动的光斑,恰似苏黎世湖畔公园那夜未拍完的星轨。
“谢谢。”
苏雨烟轻声说,“明年樱花开,再去一次苏黎世吧。”
“嗯。”
顾知宴最终只是弯腰拾起她脚边的帆布包——
包带残留的体温灼烧掌心。
“该回去了,你的朋友们大概已经编好了三百个不重样的借口。”
“其实我带了......”
苏雨烟从包里取出保温杯,拧开时飘出蜜桃乌龙香,“你要不要......”
忽然把保温杯递到他唇边,杯沿还留着淡淡的唇印。
顾知宴垂眸凝视随水面晃动的光斑,喉结动了动,却只是接过杯子握在掌心。
“等到下月初,或许我们可以来摘成熟的果实。”
“嗯。”
苏雨烟仓促应声,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的。
原路返回路上谁也没再开口。
顾知宴始终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影子在地上与她的若即若离,像道未签名的契约。
樱花树林外,三个女生正挤在一起偷看。
见他们走来,唐果立刻举起手机假装拍照:“哇,这个番茄长得真像心电图!”
夕阳将农场镀上一层金边时,周经理候在车边:“顾总,后备箱给苏博士她们备了些时令鲜果。”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用冰袋镇着呢。”
唐果拽着林小满的衣角,两人你推我搡地挪到车边。
“谢、谢谢顾总......”
唐果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正红色的美甲抠着背包带子。林小满把半块杏仁酥塞进嘴里才敢开口:“荔枝真好看......不是,我是说谢谢顾总!”
她突然被自己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何穗推了推眼镜,学术报告般一板一眼:“感谢您今天的精心安排,顾总。农场生态系统的运作模式非常值得研究。”
顾知宴目光掠过三个拘谨的女生:“荔枝性热,别吃太多。”
他顿了顿,“尤其是你,林博士。”
林小满瞪圆了眼睛,杏仁酥渣从嘴角掉下来——
她没想到顾知宴居然记得自己姓什么。
顾知宴看了眼腕表:“你们先回,我还有个视频会议。”
苏雨烟站在车门边,发梢还沾着樱树叶的清香:“谢谢今天的安排。”
顾知宴伸手拂去她肩上的一片落叶:“荔枝别吃太多,容易上火。”
指尖在离开时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晒红的脸颊。
目送路虎驶离农场,顾知宴才转身走向等候多时的红旗。
张特助拉开车门时,看见老板唇角罕见的柔和弧度。
回程的车内,林小满和唐果终于如愿以偿地真睡着了。
后视镜里,何穗看见苏雨烟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樱花果。
锦华公寓308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唐果正把晴王葡萄一颗颗码进水晶碗里,果肉与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你们算过没有?”
她突然举起手机计算器,“按《财经周刊》估算,顾大佬每分钟机会成本约等于我爹基金公司半年的管理费。”
屏幕上的数字赫然显示着七位数,“可他今天居然花了……”
“农场参观耗时6小时24分,往返车程1小时47分。”
何穗接话,养生壶开始咕嘟冒泡,“期间顾总手机静音,张特助代接了23通工作电话。”
林小满啃着水蜜桃,汁水浸透了《半生缘》的书页:“可他削竹筒饭的刀法,比我爸饭店里三十年老厨子还利落。”
她举起手机里抓拍的照片——
顾知宴握刀的右手无名指疤痕,在槐树荫里泛着淡金色。
苏雨烟分装杨梅的手顿了顿,竹篮里滚落两颗东魁杨梅。
今早那人示范嫁接技术时,小臂线条绷紧的弧度与握刀时如出一辙。
“快看校友群!”
唐果突然把手机转向众人,“经管院论坛炸了——”
她放大某条热评,“《论顾氏集团总裁的时间成本与农旅扶贫的边际效益》。”
配图是顾知宴俯身教她握嫁接刀的画面,他左手虚拢在她手背上方,距离精确控制在3厘米。
何穗往苏雨烟的马克杯里添了桂圆红枣茶:“宿管阿姨说今天有你的国际快递,发件地址是苏黎世。”
林小满突然从果核堆里抬头:“苏苏,你手机在窗台震了十七分钟了。”
她晃着沾满桃汁的食指,“傅少名字在屏幕上跳得像你上周解的混沌模型。”
苏雨烟握紧冰凉的白玉枇杷,果皮上的霜粉沾在指尖。
“需要我帮你接吗?”
唐果晃着水晶碗凑过来,碗底残留的葡萄汁在碗壁画出心电图形状,“就说你在给顾总写农场算法优化方案?”
苏雨烟深吸一口气,走向阳台。
按下接听键时,傅景烁的呼吸声裹着《夜曲》的钢琴前奏传来,背景里有纸张撕裂的轻响。
“明天傍晚......”
她摩挲着枇杷蒂头的嫩绿,“方便见面吗?”
电话那头传来钢笔轻敲桌面的声响——
三下,他在压抑情绪。
傅景烁的嗓音像浸了槐花蜜的苦茶:“明天19点,老位置。”
他停顿的间隙传来椅子拖过木地板的刺响,“......带伞,预报说明晚有雨。”
电话挂断后,苏雨烟的手指仍停留在屏幕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傅景烁第一次牵她时,掌心沁出的薄汗。
夜风掠过阳台,吹散了她眼角未落的泪水。
她仰头望向星空,忽然想起半个月前在苏黎世的那个夜晚。
顾知宴的庄园里,银河倾泻而下,他的手从她肩上滑落时,她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它。
那一刻,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茧传来,让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泛黄的数学手稿。
“苏苏?”
何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递过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要加柠檬吗?”
苏雨烟摇摇头接过水杯。
热气氤氲中,她想起在苏黎世湖畔公园那株樱花树下,顾知宴为她拍照时的神情。
当她将半片残破的樱花举到镜头前,说“证明我们完成了父母未完成的算法”时,顾知宴眼里的光比苏黎世的星空还要亮。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看见他无名指上的疤痕被她的睫毛阴影覆盖,像是命运写就的一个非欧几何证明——
看似不相关的两条轨迹,最终在某个维度必然相交。
“谢谢。”
苏雨烟轻声道,不知是对何穗,还是对记忆中那个与她并肩站在樱树下的人。宿舍里,唐果正和林小满讨论着明天要用的实验数据。
苏雨烟抿了一口蜂蜜水,温热的甜意在舌尖蔓延。
她忽然明白,自己对傅景烁的感情,就像这杯中的蜂蜜——
纯净、甜美,却终究会慢慢冷却;而对顾知宴那种莫名的亲近,则如同湖畔公园那夜的星空,深邃遥远却又莫名熟悉。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傅景烁发来的消息:“《代数拓扑讲义》已备好,明天带给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眼眶发热。
他还是这样,永远记得她随口提过的每一本书。
苏雨烟轻轻擦去眼角的水光,心想明天的见面,她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那些真心相待的时光永远珍贵,就像数学中最优美的公式,即使不再使用,也依然闪耀着真理的光芒。
而有些缘分,注定只能停留在定理与证明之间,无法走到最后的等号。
暮色四合,霜魄镜天湖泛着细碎的波光,岸边垂柳的新叶在晚风里轻拂。
苏雨烟远远看见傅景烁坐在长椅上,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
那是她去年冬天亲手缝过的扣子,针脚还依稀可见。
昏黄的光晕里,他的轮廓比半个月前消瘦了许多。
“你瘦了。”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沉默。
傅景烁的嘴角扯出一个她熟悉的弧度——
那是他每次熬夜帮她校对论文后,强打精神时的笑容。
“你先说。”
傅景烁向前半步,影子恰好停在她脚尖前三寸的位置,像是恪守着某种无形的界限。
苏雨烟看见他眼下泛着青,像是熬了整夜。
“我们......”
她开口,却发现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哽在喉间。
傅景烁突然从公文包里取出那本《代数拓扑讲义》,书页间夹着张便签纸:“你上次提到的同调论问题,我查了普林斯顿的......”
“景烁。”
苏雨烟轻声打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雾霾蓝裙子的褶皱——
正是湖畔公园那晚被顾知宴抱上车时穿的同一件。
空气凝固了几秒。
一片银杏叶旋转着落在傅景烁肩头,他盯着那片嫩绿的叶子,声音突然哑得不成样子:“给我两个月。”
“什么?”
“两个月。”
傅景烁抬头时,眼里的血丝在路灯下清晰可见,“我能说服祖母取消婚约,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