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林瑞萨决定去死。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又理所当然。
当热水再次从头顶喷涌而下时,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急切地汲取温暖,而是躺在平台中央,任由水流漫过口鼻。
"终于想通了?"序者的声音里带着胜利的喜悦,"早该如此。死亡是唯一的解脱。"
林瑞萨闭上眼睛。
恍惚间,他看见月霞站在防空洞的废墟里,银发上沾满灰尘,金色的瞳孔却亮得惊人。
她怀里抱着那个熊猫玩偶,左耳的缝合线已经绽开,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
"团团找到你了。"她笑着说,声音和七年前一模一样,"我们回家吧?"
多美好的幻觉啊。
林瑞萨忍不住微笑,却呛了满肺的热水。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意识开始模糊。
抑制环的警报声越来越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拽出水面。
林瑞萨剧烈咳嗽着,看到典狱长那张冻疮纵横的脸。
男人身后站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金发在幽蓝的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真令人失望。"阿波罗俯身检查抑制环的数据,"我还以为你能坚持更久。"
林瑞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扑上去掐住那纤细的脖颈,但冻僵的身体只能微微抽搐。
阿波罗似乎被他的反应逗乐了。
"小蝴蝶最近很活跃呢。"
"她以为你死了。"阿波罗的声音轻柔如情人的低语,"正满世界追杀我的分身,没办法,虽然打不过我,但作为父亲,还是有理由让她好好静静,所以我过来找你避嫌了。"
林瑞萨的抑制环突然全部变红,囚室的温度骤降。
阿波罗惊讶地后退半步,看着平台上凝结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
"有意思。"他抚摸着下巴,"极寒环境反而加速了融合?"
典狱长不安地调整着温度控制器:"长官,再降温可能会——"
"保持现状。"阿波罗打断他,金发下的眼睛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我要记录完整的数据。"
当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垂直通道后,林瑞萨发现自己能动了。不是**上的移动——他的身体依然冻在冰层里——而是意识层面的"流动"。仿佛灵魂脱离了躯壳,漂浮在囚室上方,俯瞰着被冰封的自己。
序者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现在你明白了?死亡也摆脱不了我。"
林瑞萨看着自己结冰的睫毛,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序者从来就不是外来者。它是被压抑的愧疚,是被否认的回忆,是这些天来每个深夜纠缠他
冰层下的嘴唇微微颤动,呼出最后一缕白雾:
"那就......一起去死吧。"
平台上的冰突然暴涨,瞬间填满整个囚室。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林瑞萨看到月霞的幻影站在冰层里,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极光透过五十米厚的冰层,在她银发上投下绿色的光晕。
黑暗中出现一抹蓝。
那光芒起初如针尖般微小,却在视网膜上顽固地扩散,最终撕开沉重的眼睑。林瑞萨的瞳孔剧烈收缩,刺眼的白光中浮现出模糊的网格状天花板。
"生命体征稳定,解冻程序完成。"
机械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冰冷质感。
林瑞萨想抬手遮挡光线,却发现自己的双臂被某种透明材质束缚在医疗舱两侧。
更令人不安的是,原先的抑制手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肩膀延伸到手腕的金属臂环,表面流动着幽蓝的微光。
"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声带被砂纸摩擦过。
喉咙深处泛起铁锈味,提醒着西伯利亚冰层留下的创伤。
医疗舱的舱盖无声滑开,冷空气涌进来亲吻他裸露的皮肤。
林瑞萨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白色病号服,胸口贴着十几个监测电极。
更奇怪的是,皮肤上没有任何冻伤痕迹——那些在极寒中皲裂的伤口仿佛从未存在过。
"监狱的医疗室?"他喃喃自语,却又立刻否定这个猜测。
监狱不可能有如此先进的设备,光是这个医疗舱就比整个西伯利亚基地的造价还高。这是李博士告诉我的。
舱壁上的全息投影突然亮起,显示出一串跳动的数据流。
在密密麻麻的数值中间,有个小小的火焰标志,下面写着"普罗米修斯计划"。
林瑞萨的呼吸骤然急促。
普罗米修斯。
据说是阿波罗亲自命名的研究项目,目的是制造能够对抗序者的超级战士。
"有人把我从监狱带出来了?"他挣扎着想要坐起,金属臂环立刻发出警告的嗡鸣。随着蓝光转为暗红,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脊髓直窜后脑。
"建议实验体保持静止。"机械女声再次响起,"神经接驳尚未完成。"
实验体?林瑞萨的胃部抽搐起来。阿波罗最后看他的眼神浮现在脑海——那种科学家观察培养皿中细菌的冷漠目光。
"不......"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波罗不会用'普罗米修斯'来命名自己的项目。"
这是希腊神话中盗火者的名字,是反抗神明的象征。
以太阳神自居的阿波罗,绝不会用反叛者的代号。
正当思绪纷乱时,左臂突然传来剧痛。
林瑞萨低头看去,发现金属臂环内侧伸出无数纳米级的细针,正缓缓刺入他的皮肤。
更可怕的是,这些细针带着某种荧光绿的液体,在血管中清晰可见地向上蔓延。
"神经链接剂注入中。"机械女声愉快地宣布,"预计三十秒后完成同步。"
恐惧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林瑞萨开始疯狂挣扎,医疗舱的束缚带在他的扭动下吱呀作响。
"停下!立刻停下!"
回应他的是舱顶突然降下的注射器。
针头闪着寒光,精准刺入颈动脉。
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的瞬间,世界天旋地转。
"你总是学不乖。"
序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千万只蚂蚁在颅骨内爬行。
林瑞萨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空间里,脚下是不断变换形状的几何图形。
远处悬浮着无数全息屏幕,每个屏幕都播放着不同的记忆片段。
这是他的意识空间,但已经被序者侵蚀得面目全非。
"看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序者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这次竟幻化成月霞的模样。
银发少女歪着头,金色瞳孔里跳动着恶意的火焰,"普罗米修斯计划——多讽刺啊,他们想用火杀死火。"
林瑞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别用她的样子。"他声音低沉,"你不配。"
"我不配?"序者大笑,声音突然变成阿波罗那种金属质感的声调,"那谁配??"
记忆切换到同一个画面:七年前的梅州隔离墙内,防空洞在蓝光中崩塌的慢镜头。
月霞的身影被钢筋水泥吞没,最后定格在她伸向镜头的右手。
林瑞萨的膝盖重重砸在意识空间的地面上。
这个细节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连彼岸花的心理评估师都不知道。
"想起来了吗?"序者凑到他耳边低语,呼出的气息带着腐臭味,"那道隔离光幕会分解所有有机物质。你的小月霞在0.3秒内就汽化了,连痛觉神经都来不及反应。"
全息画面突然切换。
这次是某个实验室的监控视角:阿波罗站在培养舱前,舱内漂浮着与月霞一模一样的躯体。
不同的是,这个"月霞"的皮肤下流动着蓝色荧光,胸口嵌着枚晶体核心。
"但阿波罗保留了她的神经图谱。"序者用月霞的脸露出残忍的微笑,"用熵浊技术重塑了这具完美的傀儡。知道为什么会有泪痣吗?因为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脸上唯一没被灰尘遮盖的特征。"
林瑞萨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意识空间开始剧烈震荡,远处的全息屏幕一个接一个爆裂。
序者似乎很享受他的痛苦,身影在月霞和阿波罗之间不断切换。
"愤怒吗?"它用阿波罗的声音问道,"那就接受我。我们可以一起撕开那个伪神的喉咙,让他尝尝——"
一道银光突然劈开纯白空间。
序者的幻象如玻璃般碎裂。
林瑞萨惊愕地抬头,看到意识空间的穹顶出现裂缝,某种外来的能量正源源不断涌入。
那感觉就像酷暑中饮下冰水,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
记忆全部熄灭,只剩最后一块悬浮在中央。
画面里,月霞和白夜背靠背站在燃烧的城市中,一个手持镰刀,一个挥舞双刃。
她们面对的敌人赫然是放大版的阿波罗,他飘浮在半空,身后展开六片光翼。
"这是......实时影像?"林瑞萨挣扎着站起来,伸手触碰屏幕。指尖穿过的瞬间,他听到了月霞的声音:
"哥哥还活着!我能感觉到!"
她的镰刀划出蓝色光弧,将扑来的熵浊兽一分为二。白夜一个空翻落在她身侧,银发在火光中如旗帜飞扬:
"那就杀穿阿波罗的老巢!"
画面戛然而止。
序者的尖啸在空间内回荡,碎裂的幻象重新聚合。
这次它恢复了最初的形态——半透明的能量体,内部流淌着星河般的紫色光流。
而瑞萨对序者的手段习以为常,不会轻易相信他给的画面,面色毫无波澜。
“看起来我得打消用记忆影响你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