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纹采集器的蓝光在林凯指尖扫过,发出轻微的"滴"声。
工作人员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把手拿开了。
林凯盯着自己刚刚被扫描过的食指,指纹的纹路在强光下清晰可见——和瑞萨的一模一样。
"五天后可以来领取正式身份证。"工作人员将一张临时证明递给他,"请保管好这张纸,遗失不补。"
林凯机械地接过那张薄纸,上面的"林凯"两个字显得异常陌生。
他偷瞄了一眼瑞萨,后者正微笑着向工作人员道谢,脸上找不到一丝阴霾。
这个认知让林凯胸口发闷——那个会在深夜为月霞偷偷哭泣的瑞萨,就这样消失了吗?
"走吧。"月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他推着瑞萨走了出去。
三人走出疾控中心时,梅州市的天空开始聚集乌云。
林凯抬头望天,锁骨下方的钥匙印记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某种预警。
他下意识按住胸口,这个动作引起了月霞的注意。
"怎么了?"她凑近问道,银白的马尾在风中轻轻摆动。
林凯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他的视线越过月霞的肩膀,看到瑞萨已经自己转着轮椅下了斜坡,正停在路边等他们。
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整个人看起来像个不真实的幻影。
"他不记得了,对吗?"林凯压低声音,"所有关于你的...。"
月霞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她迅速别过脸,但林凯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哥哥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林凯想反驳,想告诉她亮对瑞萨做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月霞!林凯!"瑞萨在远处招手,"要下雨了,我们打车回去吧!"
他的声音如此轻快,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三兄妹,刚刚完成了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户籍登记。
回程的出租车里,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
瑞萨坐在副驾驶,兴致勃勃地和司机聊着即将到来的围棋市赛;
月霞紧贴车窗坐着,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目光涣散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林凯则坐在中间,像个不协调的楔子卡在这对兄妹之间。
雨点开始敲打车窗,起初只是零星几滴,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林凯盯着那些水痕,突然想起昨晚月霞的眼泪——也是这样无声地滑落,也是这样被他笨拙地拭去。
"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林凯的思绪。
外边下雨,月霞小跑一段路来到零食店,而瑞萨正被林凯全力推着,即便还是没法避免被雨浸湿的结果。
瑞萨付完车费,转头对两人笑道:"你们先上去,我去零食店买点东西。"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零食店,"月霞,要给你带草莓牛奶吗?"
这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却让月霞如遭雷击。
她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才勉强挤出一个"好"字。林凯注意到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你呢?"瑞萨转向林凯,银色瞳孔在雨中显得格外明亮,"要喝什么?"
"随便。"林凯生硬地回答。
他无法理解瑞萨怎么能如此自然地扮演一个关心弟弟的兄长角色。
"那我一会上去。"
瑞萨转动轮椅,灵活地避开积水,向便利店滑去。
他的背影在雨中渐渐模糊,最终被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吞没。
电梯里,月霞终于崩溃了。
"他骗我..."她的声音支离破碎,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林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五楼,月霞像逃命般冲了出去,差点撞上正在等电梯的邻居。
"月霞!"林凯追上去,在门口抓住了她的手腕,"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月霞猛地转身,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他宁愿变成这样也不愿面对,我讨厌他!"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林凯松开她的手,胸口像压了块巨石:"你知道他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月霞没有回答,只是掏出钥匙开门。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试了三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
"我听到了。"进门后,她终于低声承认,"昨晚...我听到他和亮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林凯站在玄关,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滩水洼。
他突然明白了亮的险恶用心——不是简单地删除瑞萨对月霞的感情,而是将他重置到一个更"安全"的时间点,那时月霞还只是他眼中需要保护的小妹妹。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月霞突然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他现在这个样子...正是我以前最怀念的。高中之前的哥哥,阳光,开朗,会揉我的头发,会叫亲昵地喊我.."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发梢,"可现在他变回来了,我却..."门锁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她。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瑞萨顶开门,怀里抱着购物袋,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
"怎么都站在门口?"他疑惑地问,银色瞳孔在昏暗的玄关灯下微微发亮。
购物袋里露出草莓牛奶的粉色包装,还有一包瑞萨喜欢的可乐,这当然也是林凯喜欢的。
"没什么。"月霞迅速擦干眼泪,强颜欢笑,"我去换衣服。"
她逃也似地冲进卧室,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
瑞萨困惑地看向林凯:"她怎么了?"
林凯盯着瑞萨无辜的表情,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心头:"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林凯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告诉他亮删除了他的记忆?
告诉他月霞正为他的"遗忘"心碎?
有什么用呢?现在的瑞萨根本不会理解。
"没什么。"林凯最终只是摇摇头,接过购物袋,"我去换件干衣服,下次还是要带把伞好..."
他走向临时卧室,却在门口停下脚步。
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相册——月霞昨晚偷偷拿来的家庭相册,里面全是瑞萨高中前的照片。
林凯轻轻翻开,一张照片滑落出来:九岁的月霞趴在十五岁的瑞萨背上,两人笑得没心没肺,阳光为他们镀上金边。
照片背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我最爱的哥哥"。
林凯的胸口突然疼得厉害。
他小心地将照片放回去,轻轻关上门。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恨亮对瑞萨的改造,还是该感谢这改造让他——林凯——成为了唯一记得全部真相的人。
唯一记得瑞萨对月霞那些不该存在的感情,唯一记得月霞眼中深藏的渴望,唯一记得他们三人之间这个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
客厅里传来瑞萨哼歌的声音,轻快得像是这世上没有任何值得忧愁的事。
林凯闭上眼,钥匙印记在锁骨下灼烧般疼痛。
雨声中,他仿佛听到了亮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最明亮的星光,总是藏在最深的黑暗里..."
最深的黑暗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