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层浪 第5章 云帆志

"记住，我们的展区在E17。"秀兰用鞋尖在地上划出坐标，突然被穿中山装的纠察队员拦住："乡镇企业的展位在露天区。"

露天展棚弥漫着皮革鞣剂的酸味，河南皮匠正用茶缸泼水降温。秀兰却盯着展棚顶的排水管——那里正对着香港利丰集团的展台，玻璃柜里的鳄鱼皮包泛着冷光。

卫东支起折叠桌时，发现桌腿少颗螺丝。秀兰抽出鞋底的百纳布条，浸过鱼胶后塞进螺丝孔："比原装的牢。"她的布鞋在水泥地上蹭出细碎声响，鞋跟处新补的轮胎胶还带着硫磺味。

首日无人问津。国营厂展台前围着金发碧眼的采购商，露天区只有苍蝇在样品皮带上打转。傍晚收摊时，秀兰突然扯下展棚的塑料布："今晚降温，露天区要结霜。"

卫东还没明白她的用意，就见她把铬鞣剂涂在塑料布内侧。月光下，浸过药水的塑料布变成半透明，恰好映出二楼香港展台的灯光。

"意大利商人在验货。"她指着放大的人影，"看他们的验货手法。"卫东看见采购商用卡尺量包带宽度，突然明白秀兰为何要收集报废的游标卡尺——她早就在模仿国际质检标准。

第二日清晨，他们的展台挂起手绘英文海报。秀兰用烧焦的软木塞当炭笔，把杨建国教的机械制图符号改成皮带分解图。卫东正调整自制卡尺，突然听见皮鞋踩断枯枝的脆响。

穿三件套西装的老者驻足展台，胸前的欧米茄怀表链缠在手指上。他拿起皮带用放大镜观察暗袋，突然掏出瑞士军刀划开缝合线——藏在夹层里的头发丝纷纷断裂。

"这是防盗设计。"秀兰用鞋尖碰了碰卫东。卫东忙举起浸过铬鞣剂的皮带："暗袋破损会释放药水染色。"老者袖口的真丝衬里果然沾上靛蓝，在晨光中晕成紫斑。

老者掏出手帕擦拭污渍，帕角绣着"Lafayette"。他抽出张烫金名片："明天带样品到东方宾馆208房。"转身时露出后腰别的皮质枪套，卫东才发现他是美籍华人。

当夜，秀兰在宾馆洗手间改造样品。她拆下千层底布鞋的防滑胶，熬成半透明的粘合剂；将杨建国改装的微型弹簧缝进皮带扣，按动机关能弹出刀片——这是用修表工具磨制的。

"防身功能。"她将样品缠在腰间，百纳布鞋的夹层里塞满工业券。卫东望见她耳垂缺口泛着汗水的光，突然发现那形状像艘帆船。

次日的东方宾馆套房飘着雪茄味。老者推开满桌的皮具样品，突然用流利温州话问："铬鞣剂哪里搞的？"秀兰面不改色："供销社报废的化工原料。"她鞋底的百纳布正微微颤动，藏着半张没烧完的进货单。

验货持续了三小时。老者用紫外线灯照皮料接缝，秀兰提前掺的夜光鱼胶显出新月的轮廓；他用磁铁测试皮带扣，却不知弹簧是用铝片包的铁芯。最后老者掀开地毯，露出藏着的水渍检测仪——前夜秀兰在样品涂的防水蜡正缓缓渗出。

"五千条，FOB香港。"老者终于吐出烟圈。卫东还没算清离岸价的汇率，秀兰已伸出三根手指："三成定金要工业券。"她的布鞋在地毯上蹭出沙沙声，鞋头的兰草纹浸了汗，像在雨中舒展。

签合同时，老者递来派克金笔。秀兰却用自制的皮匠针蘸鱼胶签字，胶水干涸后显出"永兴"的篆体暗纹。老者摩挲着合同纸上的凸痕："你们该去注册专利。"他的劳力士金表折射着夕阳，在墙面投出斑驳的齿轮光影。

归途的火车上，秀兰将定金工业券缝进鞋底。卫东望着窗外飞驰的甘蔗田，突然看见她耳垂的缺口盛满月光——那确实是艘鼓满风的帆船，正驶向深不见底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