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江面骤然炸开巨浪,青黑色的鳞甲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母鼍龙庞大的身躯破水而出,掀起的水墙足有三丈高,快船在它面前如同脆弱的玩具,瞬间被掀得四分五裂。
"抓紧——!"
王永年的警告声还未落下,众人已被巨浪卷入冰冷的江水中。混乱中,他看到小九被激流卷走,孙先的锦袍在浪花中一闪而逝,向宁苍白的面容在漩涡边缘时隐时现。
最可怕的是那张血盆大口——布满倒刺的獠牙间垂落腥臭黏液,喉部肌肉蠕动着形成恐怖的吸力。王永年拼命挥动青霜刀,却见刀光在鳞甲上擦出连串火星,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咕噜噜——"
黑暗。
窒息。
天旋地转间,众人被强大的水流裹挟着冲入鼍龙巨口。王永年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死死抓住了小九的手腕......
不知过了多久,王永年率先恢复意识。他发现自己躺在湿润的石滩上,长刀完好地别在腰间。身旁的小九正蜷缩着身子,腕间的满月纹印泛着微光。孙先的锦袍湿透却完好无损,向宁则靠在一块圆石旁,怔怔地望着前方——
"咳、咳咳!"
向宁的咳嗽声在石壁间回荡。王永年猛地睁眼,发现长刀仍紧握在手,刀身沾满黏液。身旁的小九正剧烈喘息,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腕间的满月纹印泛着微弱的银光。
"我们...没死?"孙先撑着石壁起身,锦袍上沾满腥臭的消化液,却意外地毫发无伤。
磷火幽幽照亮洞穴,石壁上熟悉的斧凿痕迹让向宁瞳孔骤缩:"这是...秘道最底层的溶洞。"他指向不远处一潭泛着月光的池水,"鼍龙竟将我们...吐回了原点。"
那只巴掌大的小鼍龙正趴在母鼍龙鼻尖上,欢快地甩着尾巴。见众人醒来,它"扑通"跳下来,蹭到向宁脚边,黑豆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袖袋——那里还残留着肉干的香气。
母鼍龙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波震得洞顶磷火簌簌掉落。王永年突然明白过来:"它认得这小家伙身上的气味..."
"是我们喂过的那只。"向宁轻声道,伸手让小鼍龙嗅了嗅指尖,"母鼍龙把我们当成...它孩子的玩伴了。"
孙先突然笑出声:"好个'请客上门'。"
他指了指溶洞深处——那里堆着不少人类器物,甚至有完整的箱笼,"看来被'请'来的不止我们。"
小九从水洼里捞起一块铜牌,上面"簪月"二字清晰可见。母鼍龙见状,竟用鼻尖轻推来半截锈蚀的刀鞘——似乎是多年前某位密探的佩刀。
向宁轻咳两声,指尖摩挲着那半截锈蚀的刀鞘,若有所思道:"六年前,簪月曾截获过一份临江侯府的密报,提到'银鳞卫在驯养异兽'..."
他抬头看向母鼍龙布满旧伤痕的鳞甲,其中几处明显嵌着断裂的甲片:"现在想来,这些伤疤的形状,正是临江侯府特制的倒钩箭造成的。"
王永年目光一凛:"你是说..."
"不是驯服,是控制。"向宁从怀中取出那枚裂开的铜钱,指着内侧的暗纹,"顾先生留下的密档记载,西域有种'锁魂砂',能通过伤口渗入血脉,令活物暂时听令于人。"
小九突然握住自己发烫的满月纹印:"所以那哨声..."
"正是激发锁魂砂的引子。"向宁点头,"母鼍龙可能并非自愿听命,而是被药物所制。方才它把我们带到这里而没有直接交给追兵,说明药效已有松动。"
孙先突然用剑尖挑起一块地上的银鳞甲碎片,上面刻着诡异的符文:"这么说,凶甲手里有完整的控制之法?"
向宁忽然轻"咦"一声,从母鼍龙背上取下一片泛着暗光的鳞片。他两指捻着鳞片在磷火下细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趣,"他转向众人,"这片鳞甲边缘的磨损痕迹...是自愿被驱使刻下印记才会形成的弧度。"
孙先挑眉:"你是说这大块头也许跟凶甲认识?"
"恐怕不止认识。"向宁指向鳞片上细密的刻痕,"这是西域的控兽纹,看这磨损程度,至少相识十年以上。"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卷残破的羊皮纸,"六年前簪月的情报也提到过,凶甲从小在白鹭湾生活过二十年..."
王永年突然注意到母鼍龙左前爪缺了一根趾甲,切口平整如刀削:"这个伤痕..."
"是用弯刀割留下的救伤痕迹。"小九轻声接话,满月教的纹印微微发亮,"我们教中古籍记载,西域的控兽师会用弯刀为受伤的御兽截去坏趾。"
母鼍龙忽然低头,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小九的手腕,喉间发出轻柔的呼噜声。小鼍龙趁机从向宁袖中钻出,欢快地爬到母亲背上,又滑下来滚到孙先脚边,眼巴巴望着他腰间的玉佩穗子。
"所以它带我们来..."王永年收刀入鞘。
"给孩子找玩伴。"向宁失笑,指着洞壁上几处明显被磨圆的石棱,"看这些痕迹,凶甲小时候怕也没少被叼来这儿。"孙先突然大笑,随手解下玉佩穗子逗弄小鼍龙:"好个凶甲!难怪他的江豚队能纵横水路——原来靠山在这呢!"
孙先拎着玉佩穗子在小鼍龙面前晃悠,看着这小家伙扑腾着短爪去够,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诸位,我有个主意。"
王永年按住又想往自己刀鞘上爬的小鼍龙:"世子请说。"
"既然母鼍龙与凶甲是旧识..."孙先将穗子往洞口方向一抛,小鼍龙立刻欢快地追了过去,"不如请这位'老朋友'送我们一程?"
向宁眼睛一亮,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正是先前在溶洞中找到的簪月信物。他缓步走向母鼍龙,将玉佩放在它鼻前:"您认识这个气味吗?"
母鼍龙的金色竖瞳微微收缩,突然仰头发出一声悠长的低鸣。洞壁上的磷火随之明灭,仿佛在回应它的呼唤。
小九突然拉住王永年的衣袖:"快看!"
暗河的水面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母鼍龙用尾巴轻轻推了推众人,又低头叼起玩玉佩穗子玩得不亦乐乎的小鼍龙。
"这是要..."王永年话音未落,母鼍龙已经一头扎进漩涡。
孙先大笑:"还等什么?"说罢纵身跃入水中。向宁紧随其后,小九正要跟上,突然被王永年拉住。
"抓紧我。"他将青霜刀横咬在口中,单手环住小九的腰。两人沉入水流的刹那,看见母鼍龙巨大的身影在前方引路,鳞片上的银纹在暗流中划出一道荧光轨迹。
冰冷的水流裹挟着众人向前疾驰。王永年紧咬牙关,青霜刀在暗流中泛起幽幽蓝光,照亮前方母鼍龙摆动的尾鳍。小九的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散开,腕间的满月纹印竟在水中散发出柔和的银辉。
孙先灵活如游鱼般穿梭在前,突然回身指向右侧——那里的岩壁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簪月标记。向宁奋力游近细看,对众人比划出"三"的手势。
岩壁上的刻痕实为:
簪月暗探留下的密道编号
暗示此处为第三条逃生路线
母鼍龙突然加速,众人被一股强劲的暗流推着冲向前方。就在氧气将尽时,头顶突然出现光亮——
"哗啦!"
湍急的水流将众人猛地抛向水面。王永年在破水而出的瞬间反手握住刀,刀锋划出一道寒芒,堪堪抵住岸边石壁才稳住身形。冰冷的河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溅开一朵朵暗花。
"咳咳..."小九趴在他背上剧烈咳嗽,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腕间的满月纹印泛着不自然的红光。孙先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岸边,锦袍下摆甩出一串水珠,落地时已无声无息。向宁最后浮出水面,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孙先抹了把脸上的水,环顾这个隐蔽的仓库:"有意思,母鼍龙直接把咱们送到银鳞卫的据点来了?"
向宁咳嗽着爬上岸,突然盯着某个木箱上的标记瞳孔骤缩:"这是...寿州城的军械库?"
小九拧着衣角的水,忽然嗅了嗅空气:"有火药味。"
母鼍龙在水面露出半个脑袋,金瞳深深望了众人一眼,转身消失在暗河中。水面只余一圈涟漪,和漂浮其上的玉佩穗子。
磷火微光照亮了这个地下空间——足有十丈见方的石室,四壁整齐码放着包铁木箱,箱面上"临江督造"的火漆在幽光中泛着血色。角落里两盏鲸油灯兀自燃烧,灯芯却诡异地呈现青绿色。
"银鳞卫的军械库。"向宁压低声音,指尖抚过最近木箱上的纹路,"看这规制,至少囤积了够武装三百精锐的装备。"
王永年将小九轻轻放在干燥处,将刀横在身前。刀身映出头顶岩缝透下的天光——已是破晓时分。远处传来规律的脚步声,铁靴踏在石阶上的回响显示守卫正在换岗。
孙先拧着袖口的水,忽然从腰间暗袋取出个防水的锦囊。倒出三粒朱红色药丸:"武城侯府的'赤阳丹',能驱寒提神。"
小九接过药丸时,腕间纹印的红光突然大盛。她猛地按住手腕:"不好!这里有..."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传来细微震动。王永年闪电般扑倒众人,几乎同时,三支弩箭钉入他们方才站立处的木箱,箭尾绑着的磷火管"嗤"地燃起绿焰。
"被发现了?"向宁贴着石壁喘息。
王永年摇头,指向弩箭来处的通风口:"自动机关。顾先生的手札提过,银鳞卫重要据点都设有'磷火守夜'。"
小九突然扯下束发的丝带,浸了水甩向燃烧的磷火。丝带遇火竟发出"滋滋"声响,腾起刺鼻白烟。"是蚀骨磷,沾身即燃。"她快速包扎着自己被灼伤的手腕,"必须在一刻钟内离开,否则..."
孙先已经撬开最近的两个木箱。第一个装满制式腰刀,刀鞘上银鳞纹饰在火光中森然发亮;第二个箱中整齐码着近百个瓷罐,罐口蜡封上烙着火焰标记。
"火油罐?"王永年皱眉。
"不,"向宁用铜钱刮开蜡封,露出里面泛着蓝光的粉末,"是掺了西域火砂的霹雳散,遇水即爆。"三人交换了个眼神。孙先突然露出标志性的玩味笑容:"本世子有个有趣的想法..."
计划敲定得极快。小九从药囊取出三包粉末:赤色的是满月教秘制"醉仙散",能让守卫昏睡如泥;青色的是"幻雾粉",遇火即爆;黑色的是...
"蚀铁膏?"王永年挑眉。
"涂在锁链上,半个时辰后自断。"小九将黑膏抹在军械库四角的铁链上,"这些应该是起降闸门的机关。"
向宁负责破坏兵器。他手法精巧地将铜钱嵌入腰刀护手的机括处,又用细如发丝的天蚕线绑住火罐的保险栓。"只要有人抽刀..."他轻轻拉动丝线,三丈外的腰刀"咔"地卡死刀鞘。
王永年和孙先则潜向库房深处。绕过三排箭垛后,他们发现了真正的宝藏——五架精钢弩车,旁边木箱里整齐码着刻有符文的精铁箭。
"破城弩。"孙先抚过弩车上暗红的血渍,"看来临江侯连攻城器械都备好了。"
王永年突然按住世子的肩膀。十步外的转角处,两个银鳞卫正拖着酒坛走来。醉醺醺的对话声清晰可闻:
"...寅时换岗...世子爷要亲自验货..."
"...先把那批霹雳散运到西门..."
孙先眼中精光一闪,指尖已夹住三枚铜钱。王永年却摇摇头,从怀中取出小九给的醉仙散,轻轻吹向转角...
半刻钟后,整个军械库已布满杀机。
王永年将最后一包幻雾粉撒在弩箭堆上,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巨大的铁闸门正在缓缓升起——早于预期的换岗时间到了!
"退!"他低喝一声,众人迅速躲向事先找好的暗道。就在他们隐入暗处的瞬间,二十余名银鳞卫列队而入。
领头的统领突然抽刀——
"锵!"
被动手脚的腰刀卡死在鞘中。他暴怒地踹向身旁木箱,箱盖震开的刹那,数十个火罐的保险栓同时被天蚕线扯落...
"轰!"
第一个火罐爆炸的蓝光还未散去,幻雾粉已被引燃。刺目的白光伴随着爆鸣声席卷整个军械库,四角的铁链在蚀铁膏作用下齐齐断裂,沉重的箭垛轰然倒塌。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几个"银鳞卫"正逆着人流冲向深处。王永年一刀劈开最后一道栅栏,露出后面隐藏的胡同。
向宁咳嗽着摸向怀中,"不过在那之前..."他掏出最后一个火罐,精准地抛向弩车堆。
众人钻入胡同的刹那,身后整个仓库被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