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阵铁锈味里醒过来的。
喉咙像被塞进了烧红的铁砂,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刺痛。
意识回笼时,首先触碰到的是后背抵着的冰凉瓷砖——这是高三(7)班的教室后墙,我记得今早来上课还擦过这块瓷砖上的粉笔灰。
可现在瓷砖上布满蛛网似的裂痕,最中间那道豁口正渗出黑红色的黏液,滴在我手背上,烫得皮肤立刻鼓起水疱。
"郭晨!"
有人在摇晃我的肩膀。
我偏过头,看见湛瑶的脸近在咫尺,她发梢沾着碎玻璃,左眉骨有道血痕,却仍保持着那种让人心安的冷静:"能听见吗?
刚才你被拽进裂缝又甩出来,撞在墙上晕了十分钟。"
我撑着墙坐起来,这才发现教室彻底变了样。
原本整齐的课桌椅像被小孩揉皱的纸团,东倒西歪堆在教室中央;黑板被撕成两半,半块挂在天花板上,另一半嵌在讲台里;窗玻璃全碎了,风灌进来时带着某种类似指甲刮黑板的尖啸——但最让我寒毛倒竖的,是教室正中央悬浮着的那个东西。
那是团裹在黑雾里的"影子",说它是影子都不准确,更像有人把午夜的黑暗凝成团,勉强捏出个人形轮廓。
它没有五官,只有两个旋涡状的"眼睛",每转一圈,教室的空间就扭曲一次。
刚才拽我的那只青灰手就从它脚下的裂缝里探出来,此刻裂缝还在"呼吸",时而收缩成细线,时而张开露出里面翻涌的黑潮。
"大家都在吗?"我声音发哑。
"林宇在扶苏悦。"湛瑶指向教室左侧。
林宇半蹲着,苏悦蜷在他怀里,她校服前襟被撕开道口子,露出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正抓着林宇的手腕呢喃:"那手...指甲扎进我小腿了,好冷,比冰窖还冷..."
林宇抬头,他平时总梳得整齐的短发此刻乱成鸡窝,左眼肿得只剩条缝,却冲我咧嘴笑:"晨子,那玩意儿刚才扇了我一巴掌,倒把我扇醒了——之前老觉得这些事离自己远,现在才知道,它要真把咱们当虫子捏,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
我喉咙发紧。
三天前林宇还在抱怨晚自习停电是后勤偷懒,现在他校服袖子浸透血,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真切。
"空间扭曲的频率在加快。"湛瑶突然按住我手背,她的手指凉得惊人,"刚才我数了,漩涡眼转七圈,地面就会出现一次吸力。
你被拽走那次,是第八圈。"她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时间、旋涡转速和物体位移数据,"我查过学校的旧档案,十年前的'713事件'里,目击者描述过类似的'幻影护盾'——那东西不是普通的黑影,是某种封印的容器,护盾上的符文维持着空间稳定。"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黑影。
这才发现黑雾表面浮着暗红纹路,像活物似的游动,每道纹路里都凝着幽蓝光点。"如果能打破符文..."
"就能切断它和空间的连接!"湛瑶眼睛亮起来,"刚才你被拽走时,郑叔给的玉佩掉出来了。"她指了指我脚边——那枚羊脂玉佩正躺在碎玻璃堆里,表面浮着层淡金色微光,"他说过这东西能镇邪,或许能压制护盾能量。"
"那还等什么?"林宇把苏悦轻轻扶到墙角,从课桌里抽出根断成两截的拖把杆,"我和小悦吸引它注意力,你们俩趁机砸符文!"
苏悦突然拽住林宇衣角:"我没那么娇气。"她从包里摸出个金属化妆镜——我记得她总说这是妈妈给的护身符,"上次在储物间,这镜子反射过黑影的光,说不定有用。"
"计划是这样。"湛瑶快速扫过教室布局,"林宇拿拖把杆敲它下盘,苏悦用镜子晃漩涡眼——那东西怕强光,上次你俩试过的。
我和郭晨带着玉佩贴近护盾,等它被吸引注意力时,集中砸最亮的那道符文。"她顿了顿,看向我,"你口袋里的瑞士军刀还在吗?"
我摸了摸裤袋,摸到那个熟悉的硬壳:"在。"
"好。"湛瑶把玉佩塞进我手心,"它压制能量的时间最多三分钟,我们必须在这期间让符文出现裂痕。"
教室突然剧烈震动。
旋涡眼转速加快,原本七秒一圈,现在五秒不到就转完。
我听见苏悦倒吸冷气:"它...它在看我们。"
那团黑影真的"转"过了头。
虽然没有脖子,但能清晰感觉到它的"视线"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林宇突然吼了声,举着拖把杆冲上去:"看你爹!"他挥杆的弧度带起风声,却在离黑影半米处被弹开——黑雾像活物般鼓起,把拖把杆弹得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来啊!"苏悦跟着冲过去,举着镜子对准漩涡眼。
镜子反射的光斑落在黑影上,原本幽黑的雾团立刻泛起涟漪,像被热水烫到的沥青。
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啸,裂缝里又伸出三只青灰手,其中两只去抓林宇的腿,另一只直扑苏悦的镜子。"抓住!"林宇扑过去抱住苏悦的腰,两人一起摔倒在地,镜子"当啷"滚到我脚边。
我弯腰去捡,却见黑影的漩涡眼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下一秒——
吸力骤至。
这次不是被往后拽,而是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我的胃,把我往黑影方向扯。
湛瑶死死拽住我的胳膊,我们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肉里。
林宇和苏悦在地上滚作一团,被扯得离黑影越来越近。
最恐怖的是那些课桌,它们原本东倒西歪,此刻却像被线牵着的木偶,排成整齐的队列,缓缓飘向黑影。
"玉佩!"湛瑶喊。
我这才发现掌心的玉佩烫得惊人,淡金色微光正以玉佩为中心扩散,形成个鸡蛋大小的光罩,暂时抵消了部分吸力。
我咬着牙把玉佩塞进湛瑶手里:"你拿着,我去捡镜子!"
苏悦的镜子在离黑影两米处。
我弓着背,像在逆风中前行,每一步都要使尽全身力气。
指尖刚碰到镜子边缘,黑影突然发出比之前更尖锐的尖叫,裂缝里的手同时收回,转而拍向地面——
"轰!"
整间教室剧烈震颤,我被震得摔在地上,镜子"咔"地裂成两半。
抬头时,看见黑影表面的暗红符文更亮了,原本游动的纹路此刻凝成个完整的环形,像道燃烧的锁链。
"时机到了!"湛瑶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她的校服下摆被撕开道口子,露出的小腿上有道血痕,"它刚才用全力震开我们,护盾防御暂时减弱!"她举起我口袋里的瑞士军刀,"跟着我,盯着最中间的符文!"
我们猫着腰贴近黑影。
此刻能看清那些符文的细节:暗红纹路里嵌着细小的骨片,每道骨片都刻着歪扭的古文字,凑近时能闻到腐肉的腥气。
最中间的符文最大,形状像朵扭曲的花,花芯处的幽蓝光点比其他符文亮三倍。
"刺这里!"湛瑶用刀尖点了点花芯。
我握紧裂成两半的镜子,镜面反射的光斑正好照在花芯上。
黑影再次发出尖叫,黑雾翻涌着要裹住我们,却被玉佩的金光挡开。
我和湛瑶同时发力——军刀刺进花芯的瞬间,镜子的碎光也扎了进去。
"咔嚓。"
那声音轻得像冰面开裂,却让整间教室为之一静。
花芯处的幽蓝光点骤然熄灭,暗红纹路出现蛛网似的裂痕。
林宇和苏悦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们身上沾着灰,却笑得像打了胜仗的士兵。
"成了?"林宇喊。
"还没——"
我的话被黑影的怒吼截断。
它原本模糊的轮廓突然清晰起来,我看清了那是件老式校服,藏青底色洗得发白,领口处绣着"明阳中学1973届"的金线——和校史馆里那件失踪的老校服一模一样。
黑影的"脸"慢慢浮现,是张腐烂的人脸,左眼窝爬满蛆虫,右眼球却完好,正死死盯着我。
"小心!"湛瑶扑过来把我推开。
一道黑色能量波从黑影口中喷出,像把无形的巨斧劈开空气。
我被撞得撞在墙上,后脑勺磕在瓷砖裂缝里,眼前闪过一片金星。
恍惚中看见湛瑶被掀飞,撞在教室前门上,门"轰"地倒下,她整个人陷在门板里,额角的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林宇和苏悦被能量波掀到教室角落,苏悦的镜子彻底碎成渣,林宇的拖把杆断成三截,他捂着肚子蜷成一团,指缝间渗出鲜血。
黑影的符文裂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刚才被我们破坏的花芯处,新的幽蓝光点正在凝聚,比之前更亮,更刺眼。
我撑着墙想站起来,却发现右腿失去了知觉——刚才被能量波扫到的地方,皮肤正在溃烂,露出下面青紫色的肌肉。
湛瑶在门板后呻吟,声音细得像游丝:"郭晨...它...它强化了护盾..."
黑影的"脸"凑近我,腐烂的腥气灌进鼻腔。
它的右眼球突然转动,我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浑身是血,眼神里全是绝望。
但我听见自己说:"还没结束。"
裂缝里又伸出手,这次不是青灰色,而是漆黑如墨,指甲上沾着凝固的血。
它抓住我的脚踝,这次的疼痛比上次更剧烈,像有把烧红的刀在剜我的骨头。
我咬着牙摸向口袋,摸到那半块裂成两半的镜子——苏悦的护身符,妈妈给的。
镜子碎片在我掌心割出血,却让我想起苏悦说过的话:"我妈说,镜子能照见不干净的东西,也能把它们的凶光反弹回去。"
黑影的右眼球突然收缩。
我举起镜子碎片,让它对准那只完好的眼睛。
血顺着碎片滴落,在镜面上晕开,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黑影的嘶吼震得天花板墙皮簌簌掉落,湛瑶的呻吟突然拔高,我听见林宇喊了句什么,却被风声撕碎。
镜子碎片上的血光与玉佩的金光在半空相撞,爆出刺目的白。等我再睁开眼时,黑影的符文裂痕不但愈合,反而比之前更亮了三倍,那些暗红纹路里,隐约能看见无数张人脸在挣扎——)
有人在摇我。
我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在教室后墙根,右腿的溃烂处不知何时结了层黑痂,疼得我倒抽冷气。
湛瑶跪坐在我旁边,她额角的伤还在流血,却冲我扯出个苍白的笑:"刚才你又晕过去了。
黑影...它的护盾防御加强了,现在符文周围有层黑雾,根本近不了身。"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黑影表面的黑雾比之前浓了十倍,暗红符文在雾里若隐若现,像被扔进墨池的火星。
林宇和苏悦缩在教室角落,苏悦正用撕碎的校服布条帮林宇包扎腹部的伤,他疼得直抽气,却还在冲我比大拇指。
"郑叔呢?"我突然想起那个总穿灰布衫的神秘人。
之前每次危机,他都会在暗处出现,可这次直到现在都没露面。
湛瑶摇头:"我也没看见他。
但..."她摸出个东西——是郑神秘人送的玉佩,此刻它表面的金光淡得几乎看不见,"他留了张纸条在我口袋里。"
纸条被血浸透,勉强能认出几个字:"破局需以血祭,时机在月蚀时。"
教室的窗户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阴云密布,月亮从云缝里露出半张脸,正慢慢被阴影吞噬。
黑影的漩涡眼突然开始逆着转,每转一圈,黑雾就浓一分。
我听见裂缝里传来无数人的低语,像有个无形的手攥住我的心脏,一下比一下捏得紧。
湛瑶把纸条塞进我手里,她的手冷得像冰:"月蚀还有十七分钟。"
我看向林宇和苏悦。
林宇冲我点头,苏悦把碎镜子片收进手心,指腹被割得渗血,却笑得像只小狼崽:"晨哥,我们还能再拼一次。"
黑影的嘶吼再次响起,这次我听清了,那声音里混着无数人的哭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其中最清晰的,是道沙哑的女声:"进来...都进来...陪我..."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碎镜子,又看了看掌心的玉佩。
十七分钟,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或者,足够我们输掉一切。
窗外的月亮彻底被阴影笼罩,月蚀开始的瞬间,黑影的黑雾突然翻涌成旋涡,把整间教室都卷了进去。
我被吸力扯得踉跄,却看见湛瑶眼里燃着簇小火苗,那是我在实验室看她解出最难的数学题时,见过的光。
"跟紧我。"她喊。
我攥紧碎镜子,跟着她冲进了黑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