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罕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顺着寒风传出老远。
望楼上,赵桓清晰地看到了远处金军阵列的再次变动。不再是骑兵试探,也不再是步骑协同冲击一点,而是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的步卒军阵,如同巨大的乌云,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整个怀州行营防线——全线压来!
粘罕,这头被彻底激怒的饿狼,在骑兵突击受挫、侧翼被袭之后,终于抛弃了所有花巧,露出了他最原始、也最可怕的獠牙——他要用无穷无尽的人命,硬生生将这座顽抗的营寨彻底淹没!
“官家……”张望看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金军步卒,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赵桓没有理会他,只是猛地转头看向身旁刚刚突袭回转的岳飞,声音急促却异常清晰:“鹏举!粘罕要拼命了!全线压上!他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岳飞的目光如同在冰水中淬炼过的钢铁,冷静地扫过下方如同蚂蚁般涌来的敌军,以及己方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反击、伤亡不小的神武右军,还有那些在营墙上浴血奋战、已显疲态的各部将士。
岳飞道:“官家勿忧!敌军全线压上,看似势大,实则兵力分散,其精锐步跋子数量有限,大部乃是签军、仆从军,战力参差不齐!我军只需稳守各处要点,依托工事,节节抵抗,未必不能支撑!”
赵桓道:“话虽如此,但我军兵力终究劣势,将士已鏖战良久,体力消耗甚巨!尤其是西北角,刚刚经历大战,伤亡最重,工事亦有损坏……”
岳飞道:“末将明白!请官家下令,命王权将军固守角楼,以弩箭最大限度杀伤敌军!末将这就亲往西北角督战!神武右军虽有伤亡,尚余三百余战力,可为预备,随时填补缺口!”
赵桓目光一凛:“你要亲自去西北角?”那里无疑将是接下来战斗最惨烈的地方!
岳飞道:“官家在此坐镇,便是全军主心骨!末将身为武将,理当亲临一线,与将士同袍泽,共死生!况且,西北角防线绝不能再失!末将去,方能稳住军心!”
赵桓看着岳飞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知道多说无益。他重重点头:“好!朕准了!但你要答应朕,万事小心!神武右军是朕的宝贝疙瘩,你岳鹏举,更是朕的擎天柱石!绝不能有失!”
岳飞抱拳,掷地有声:“末将遵旨!必不负陛下重托!”说罢,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奔下望楼,直扑西北角那片已然再次被喊杀声淹没的区域!
“顶住!狗日的金狗!给老子顶住!”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宋军都头挥舞着环首刀,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的左臂缠着浸血的布条,显然早已负伤。
王成就紧跟在这位都头身后,他死死握着手中那把缴获来的、略显沉重的朴刀,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几乎要跳出来。
他才十九岁,原本只是相州乡下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一场金兵南下,家破人亡,父母惨死,他侥幸逃脱,辗转加入了南下的溃兵队伍,最终被收拢编入了这支“王师”。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金狗是仇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此刻,他正挤在狭窄的营墙甬道里,身边全是和他一样喘着粗气、眼神或恐惧或麻木或疯狂的袍泽。前方,缺口处,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兵步跋子,手持长柄板斧,怪叫着冲破了前面两个宋兵的长枪阻拦,直扑过来!
“小心!”络腮胡都头大吼一声,抢上一步,挥刀格挡!
铛!一声巨响!都头的刀被震得脱手飞出!那金兵狞笑着,抡起板斧就要当头劈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王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低吼一声,双手握紧朴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那金兵的腰腹捅了过去!
噗嗤!
朴刀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那金兵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冒出的刀尖,随即软软地瘫倒下去。
“好小子!”络腮胡都头死里逃生,拍了拍王成的肩膀,捡起地上的刀,又吼道,“愣着干什么!继续杀!”
王成喘着粗气,拔出沾满鲜血的朴刀,看着倒在地上的金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他看到更多的金兵正从缺口涌入,他咬紧牙关,再次举起了刀!
杀!杀了这些狗娘养的!为爹娘报仇!
他如同疯了一般,跟随着都头和身边的袍泽,一次次地挥刀劈砍,一次次地将涌上来的金兵砍倒、逼退!鲜血溅满了他的脸庞,汗水浸透了他的衣甲,手臂早已酸麻不堪,但他心中的那股仇恨和求生的**支撑着他,让他忘记了疲惫和恐惧!
突然!一阵更加响亮的呐喊声从身后传来!
“岳将军来了!岳将军来了!”
王成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面“岳”字大旗,在一队甲胄精良、杀气腾腾的士兵簇拥下,正朝着他们这边疾驰而来!为首一人,身披黑色重甲,手持一杆银亮长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正是那位在望楼上经常能看到的、深受官家器重的年轻将军——岳飞!岳飞的到来,仿佛给这段岌岌可危的防线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原本有些动摇的宋军士兵,看到主将亲临,顿时士气大振!
“岳将军来了!弟兄们!杀啊!”
“守住!不能给岳将军丢脸!”
岳飞并未直接投入战斗,而是迅速登上附近一处临时搭建的木台,目光如电般扫过整个战团,随即发出一连串清晰而果断的指令:
“王权!弩箭向缺口两侧集中攒射!压制敌后续兵力!”
“李进!收拢溃兵!重整队列!以小队轮番冲击!莫要与敌缠斗!”
“神武右军!三百人!随我堵住缺口!长枪在前!刀盾护翼!结阵!推进!”
命令一下,原本有些混乱的战场迅速变得有序起来!角楼上的弩箭更加精准地覆盖向缺口两侧,试图涌入的金兵纷纷中箭倒地!李进也开始收拢被打散的士兵,组成一个个小的战斗单元,轮番冲击,有效遏制了金兵的深入!
而岳飞,则亲自带着三百名神武右军的重甲锐士,如同楔子一般,狠狠地楔入了那个不断涌入金兵的缺口!
长枪如林,整齐划一地向前攒刺!刀盾如墙,沉稳地格挡着敌人的劈砍!三百重甲锐士组成了一个移动的钢铁堡垒,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将涌入的金兵,硬生生顶了回去!
岳飞本人更是如同定海神针,立于阵前,手中沥泉枪每一次挥出,都必然有金兵惨叫倒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敌我双方最大的震慑!
王成看着岳飞和他麾下那如同天兵天将般的神武右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这就是官家的精锐!这就是大宋的希望!
他也更加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朴刀,紧跟着大部队,将那些试图从侧翼迂回的金兵一一砍倒!
战斗,依旧在惨烈地进行着。金兵的数量优势依然明显,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压上。粘罕显然是不打算给宋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营墙上下,喊杀震天,血流成河。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每一个士兵,都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怀州行营,这座矗立在河谷中的孤城,此刻真正变成了一座巨大的——
血肉磨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惨烈的厮杀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粘罕似乎打定主意要连夜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