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驿行纪 第219章 残垣剖心，星语为盟

空气仿佛凝固了。

昏暗的紫月光透过残破的石壁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洞穴外，那片诡异的黑色森林里，时不时传来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如同为这凝重的气氛配上了惊悚的背景音乐。

林昭焕看着眼前这位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眼神却复杂得像一团乱麻的云苓姑娘，感觉自己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又干又硬的石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他心里来回拉锯，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又……无从辩驳。

是啊，他林昭焕，活了三十多年，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顶多是有点特殊能力的江湖风水师。走南闯北，看尽人间百态，解过不少玄奇之事，也惹过一身麻烦。他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过去和伤痛。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轨迹，虽然波折了点，但大方向……还是清楚的。

可现在……

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左眼异能？右肩旧伤？什么狗屁的“木火通明”？合着……自己连“原厂设置”都可能是盗版的？！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活在“楚门的世界”里的主角，一直以为自己是故事的主角，结果到头来发现……自己连剧本都没看全，甚至……可能拿错了剧本？！

这种感觉……太操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混合着硫磺和腐殖质的异界空气，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他看着云苓那双清澈却又充满了探究、怀疑甚至恐惧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坦然。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他自己都快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了，还指望别人能理解他？

更何况，眼前这位云苓姑娘，虽然看起来柔弱清冷，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坚韧和……纯粹。她不是那种会因为未知而盲目恐惧，或者因为误会而固执己见的人（至少林昭焕是这么希望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是掉进了外星食人鱼池子里的那种！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建立不起来，那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呼……”林昭焕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震惊、迷茫和自我怀疑都吐出去一般。

他抬起头，迎向云苓的目光，眼神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和……一丝苦涩，却变得异常……真诚。

“云苓姑娘，”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你问我……到底是谁？”

“说实话……在今天之前，我以为我知道答案。”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叫林昭焕，癸丑年生人，自幼学了些祖传的堪舆望气、趋吉避凶的本事，行走江湖，混口饭吃，偶尔……也做点力所能及的、自认为对得起良心的事情。”

“我以为……我只是个运气不太好、卷入了某些麻烦事的……普通人。”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又指了指依旧在隐隐作痛、散发着微弱混沌光芒的右肩。

“我一直以为，这些……只是我与生俱来的一些‘小毛病’，或者……是年轻时不懂事，惹下的祸根。”

“但现在看来……”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我好像……错得离谱。”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是谁”，而是……选择了一种更迂回、也更真实的方式——分享他的困惑。

他将自己左眼的异能（当然，只说了能看到气，没提八卦纹的事）、右肩旧伤的诡异（提到了与地火心魔的共鸣，以及现在与这片遗迹的感应，但隐去了那些破碎的记忆画面），以及……体内这股突然冒出来的、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属性的“混沌之力”，都……尽可能坦诚地、简略地，告诉了云苓。

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除了那些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记忆碎片），只是……将自己身上发生的、超出常理的事实，以及……由此产生的、关于自身来历的巨大疑问，都摆在了台面上。

“所以……你问我是谁？”林昭焕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抹无奈而苦涩的笑容，“我现在……真的不知道。”

“我甚至怀疑……我这三十多年的人生，是不是……只是某个更宏大、更离奇故事的……一段序章？或者……干脆就是别人记忆里的一个……乱码？”

“我只知道……我叫林昭焕。我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我还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回家。”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和……脆弱。

说完这番话，林昭焕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虽然前路依旧迷茫，身份依旧成谜，但至少……他选择了一种最坦诚的方式，来面对眼前这个同样身处绝境的……同伴。他静静地看着云苓，等待着她的反应。

是鄙夷？是怀疑？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云苓静静地听着林昭焕的讲述，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情绪变幻不定。

当听到林昭焕描述他左眼的异能时，她似乎并不意外，仿佛早就有所察觉。

当听到他提及右肩旧伤与地火心魔的共鸣时，她的眉头再次紧蹙，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忌惮。

而当听到林昭焕坦诚自己体内那股新生的“混沌之力”，以及与这片遗迹产生的奇特感应，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并非此界之人时……

云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那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更加白了几分？眼神深处，那抹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再次浮现出来，并且……变得更加浓烈！

有震惊、有迷茫、有恐惧……但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动摇？

仿佛……林昭焕的这番“自我怀疑”，恰好……印证了她心中那个刚刚萌生、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去的……可怕猜想？

林昭焕敏锐地捕捉到了云苓眼神中这一闪而逝的异样。

他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云苓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云苓闻言，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戒备和……一丝慌乱！

“我……我不知道！”她几乎是立刻反驳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你……是你闯入了息壤渊！是你引动了地火心魔！是你……害得我们流落到这个鬼地方！”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指责和……一种试图掩盖什么的……心虚？

林昭焕看着她这副反应，心中更加笃定了几分。

这位云苓姑娘……绝对知道些什么！而且……她知道的秘密，很可能……与他自身的谜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云苓姑娘，你先别激动。”林昭焕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人畜无害，“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很多怨气，觉得是我连累了你，毁了你的家园。这一点，我无从辩驳，事实……或许确实如此。”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现在追究谁对谁错，还有意义吗？我们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上面那个‘地火心魔’估计马上就要发飙了，远处黑暗里还藏着个更恐怖的玩意儿！我们俩现在都是重伤状态，连自保都困难！如果我们还在这里相互猜忌、相互指责……那我们跟等着被宰的羔羊，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如同冷水泼头，让情绪有些失控的云苓，稍微冷静了一些。

是啊……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我承认，我身上有很多秘密，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林昭焕继续说道，语气诚恳，“但我也能感觉到，云苓姑娘你……似乎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们世代守护的息壤渊，那座封魔坛，甚至……你刚才施展出的那种奇特的、带着月华清辉的力量……这一切，都说明你们这一脉的传承，绝非寻常。”

“或许……我们各自掌握的秘密，单独来看，都无法解释眼前的困境。但如果……我们能暂时放下芥蒂，共享信息，相互信任……或许……就能从中找到一丝……生机？”

他看着云苓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云苓姑娘，我们现在……是同伴。是这片绝境中，彼此唯一的依靠。你……愿意相信我吗？至少……暂时相信我？”

云苓沉默了。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洞穴里，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以及远处森林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怪响。

林昭焕也没有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这个决定，对云苓来说，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云苓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依旧复杂，但那其中的戒备和敌意，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疲惫的……妥协？或者说……是认清现实后的……无奈？

“……好。”

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细不可闻的音节，从她唇间吐出。

但这两个字，却如同天籁之音，让林昭焕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

“但是，”云苓紧接着说道，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需要知道……关于你右肩的伤……以及……你刚才接触这片遗迹时，感受到的……共鸣……你必须……告诉我实话！”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林昭焕的右肩上。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忌惮或好奇，而是……带着一种……极其严肃、极其认真的……探究！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林昭焕心中一凛。

果然……她最在意的，还是这个！他犹豫了一下。关于右肩的伤，以及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也是……最大的恐惧。他真的要……将这些都告诉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甚至之前还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女子吗？

但是……看着云苓那双不容置疑的清澈眼眸，感受着她语气中那份近乎执拗的认真……

林昭焕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想要获得信任，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更何况……或许……云苓真的能从他的描述中，找到一些……连他自己都忽略了的……关键线索？

“……好吧。”林昭焕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将自己右肩伤势的“异常”之处，以及刚才与遗迹产生共鸣时的那种“熟悉感”和“被唤醒”的感觉，更加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当然，关于那些具体看到的记忆画面（比如星空祭坛大战、苍白眼球、参天巨木、青衣身影等），他还是有所保留。不是不信任，而是……那些画面太过匪夷所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贸然说出来，恐怕只会让云苓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或者……干脆就是疯了。

他只强调了那种……仿佛与某种极其古老、极其强大的存在产生联系，并且……似乎在“回应”某种呼唤的……感觉。

云苓静静地听着，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变得异常……空洞？仿佛……她的灵魂已经飘向了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直到林昭焕说完，她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抖着。

过了许久，她才再次睁开眼。

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挣扎，以及……一丝深埋的……悲哀。

“……原来……传说……是真的……”她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低声说道。

“传说？什么传说？”林昭焕立刻追问。

云苓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了她那只依旧冰凉的手，指向了……洞穴外，那片被两个紫色月亮照耀的……诡异星空！

“我们这一脉，世代守护息壤渊，传承着一些……外人无从知晓的……星辰秘语。”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唱着古老的歌谣，“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时间都快要遗忘的……混沌初开之际……”

“有……两颗……来自天外的……种子……坠落在了……不同的……世界。”

“一颗种子，落在了……我们原来的那个世界，与大地灵脉结合，化生了……息壤渊，也孕育了……最初的……守护者。”

“而另一颗种子……”云苓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她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林昭焕的右肩，“……传说……它迷失在了……无尽的……时空乱流之中……沾染了……虚空的火焰与……毁灭的尘埃……”

“它……成为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变数。”

“它……就是……星辰的……弃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了林昭焕的脸上！

林昭焕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两颗种子……天外而来……不同的世界……息壤渊的守护者……迷失的种子……虚空的火焰……毁灭的尘埃……

星辰的……弃子？！

这些词语，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不断炸响！

他看着云苓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看着自己那只依旧散发着混沌微光的右肩……

一个……他之前从未敢想象，却又……似乎能完美解释一切的……真相……

如同拨云见日般……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难道……

他……就是那个……

星辰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