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学舍。
吱呀——
陆谨言推开书院学舍的木门,陈年木屑混着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随着门扇晃动,梁上悬着的蛛网簌簌震颤,惊起几只蛰伏的飞虫,扬起的灰尘在斜射进来的晨光里凝成浮动的金雾。
他下意识抬手遮挡,袖口扫过门框,带下几片剥落的朱漆。
学舍里的长案蒙着层薄灰,砚台边缘干涸的墨痕早已龟裂,窗棂上糊的宣纸也有多处破损,风穿堂而过时,能听见纸张发出细碎的呜咽。
陆谨言打了一盆清水回到学舍,抹布浸入水中的刹那,灰浊的水纹晕开,像是洇在宣纸上的淡墨。
他从床榻开始擦拭,木床柱上缠绕的蛛网簌簌坠落,阳光穿透窗棂,将扬起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陆兄,你居然来得这般早啊。”
爽朗的笑声惊破寂静,孟轩推开门跨入学舍,月白长衫下摆扫过门槛,腰间玉佩撞出清响。
孟轩随意挥了挥手,指了指墙角,“把东西放那儿就可以了。”
他身后跟着的小厮躬身将樟木箱放下,箱角铜饰与地面相碰,发出沉闷的“咚”声。
“家中无事,便想着早些归学。”陆谨言拧干抹布,水渍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
孟轩指尖抚过陆谨言刚拭净的案几,木头的纹理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原来如此,陆兄真是勤勉啊。”
小厮垂首立在门边,“少爷,要不要小的帮您打扫干净啊。”
他试探着开口,目光扫过墙角蛛网密布的书架。
“不用不用,陆兄可以自己动手,我也可以。”孟轩挥了挥手中描金折扇,“你且回去,告知父亲今日便开始温书。”
小厮弯腰行礼,“是,少爷。”
待小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孟轩突然蹦跳着凑到陆谨言面前,月白长衫下摆扫过刚擦净的案几,惊起几缕未落定的灰尘。
“陆兄,陆兄,快跟我说说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他眼底闪烁着孩童般的雀跃,全然不见世家公子的矜持。
陆谨言握着抹布的手顿了顿,目光从上至下打量着这位好友——崭新的云纹锦鞋纤尘不染,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金丝绣的袖口连褶皱都透着精致。
他抿了抿唇,喉结动了动,才勉强开口:“那你去拿扫帚将地面扫一下吧。”
“好勒,你就看我的吧!”孟轩一拍胸脯,转身时带起一阵风。
他在墙角找到一把竹扫帚,当扫帚第一次扫过青砖,扬起的灰尘扑了他满脸,呛得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连连后退,直打喷嚏。
"咳咳......这、这灰尘怎么这般大!"孟轩揉着发红的眼睛,声音闷闷的。
可瞥见陆谨言正在擦拭床架的灰尘,青衫被汗水浸透贴在脊背,他咬了咬牙,重新握紧扫帚。
这一回他学了乖,轻轻将扫帚贴着地面挪动,轻轻的扫。
最后一点灰尘扫进簸箕时,孟轩的云纹锦鞋早已蒙了层灰。
他踉跄着将扫帚一丢,整个人像滩软泥般瘫在刚擦净的桌案上,发髻歪斜,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泛红的脸颊。
“陆兄,这清扫的活计可真是累人啊,我的腰都酸了。”他说话时气若游丝,锦袍下摆还沾着几处灰渍。
陆谨言转身提起斑驳的竹编茶壶,青瓷杯盏相碰发出清响,琥珀色的茶水在杯中漾开涟漪。
“只是简简单单的扫地你就叫累了,看来你的体力不行啊。”话音未落,茶盏已稳稳搁在孟轩肘边,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促狭的笑意。
“不行?我怎么不行了!”孟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支起身子,带得桌案上的砚台都跟着晃了晃。
陆谨言指尖叩了叩斑驳的桌案:“看来最近这些日子你还得锻炼一下体魄了,科考可是最累人的,要在考号里面呆几天呢,若是运气不好遇到刮风下雨,那你还考什么?”
他望着孟轩歪斜的发冠和汗湿的锦袍,眼底泛起担忧,这样的身体怕是连号舍里的寒夜都熬不过。
孟轩抓起青瓷杯,仰头将凉茶一饮而尽,茶水顺着嘴角滑落,在衣襟晕开深色水痕。
“我知道了,这些日子会锻炼的。”
陆谨言余光瞥见孟轩瘫在椅上晃悠着腿,锦鞋尖还沾着清扫时的泥点。
“我会监督你的。”
孟轩猛地坐直身子,闷闷的说道,“我有这么不可信吗?”
话音未落,他突然眼睛一亮,探身凑到陆谨言跟前,“陆兄,嫂夫人可有给你带什么好吃的?”
陆谨言看着孟轩眼巴巴盯着自己竹箱的模样,晨光里少年眼底的渴望几乎凝成实质。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逃不了了,只得从箱底摸出装着肉干的油纸包,递到他面前:“有些辣,吃不了就不要硬吃。”
“哎呀,我有什么吃不了的!”孟轩眼睛发亮,一把抓过油纸包。
他迫不及待地扯开油纸,咸香混着浓烈的辣椒味瞬间在学舍里散开,深褐色的肉干上裹着的辣椒片,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油光。
第一口咬下去时,孟轩的眉毛突然挑到了发鬓。
陆谨言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瞬间涨红的脸,强忍住笑意:“我说了......”
话未说完,就见孟轩灌了一大口凉茶,却又迅速抓起第二块肉干:“辣......辣得过瘾!嫂夫人这手艺,简直能开酒楼了!”
他说话时嘴角沾着辣椒碎,偏生还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孟轩被辣得直吸气,舌尖像着了火般发烫,眼眶也泛起生理性的水雾。可即便如此,他的手还是固执地往油纸包里探去。
陆谨言见状,眉头微皱,语气里满是担忧:“若是太辣了,你还是少吃一点吧。”
“不,少吃不了!”
孟轩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腮帮子鼓鼓囊囊,肉干上的辣椒碎还沾在唇边,他又狠狠咬下一大口,喉结快速滚动着咽下,紧接着端起凉茶猛灌,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
陆谨言见状无奈地摇头。
“嫂夫人这手艺,简直是妙绝!”他一边说,一边又抓起一块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