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脉一天天鼓胀,渭南整片田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往前生长。西岭官耕垄的麦苗已经没过小腿,脚掌踩进去,先是柔软,继而能觉出根系缠住泥土的韧劲。正午的阳光沿踏车铜翼折下碎金,水雾像薄纱覆盖新绿,一晃就把田头的青影拉得老长。
诸葛亮披青布短褐立在垄心,羽扇却握在身后,生怕风扫断麦尖。他让丈官再次丈量五十亩军功田,铜星落处一粒衡石不偏;又让盐院用新秤折算佃户地租,湿返补厘的银豆被秤盘磕得脆响,细若沙粒,却足可填平旧年一句叫苦的空洞。丈官回报:“军功田五十亩,折三斗税;民功田三十亩,折一斗六。”诸葛亮轻轻点头,心里那根弦松下一扣——律条写得再鲜亮,也得拿粮与税说话,如今田头给了最响亮的回声。
正疏苗间,一阵马蹄卷尘自岭后扑来。沙尘里跳下三人——一身湖丝细绸的盐脚行头,一袭斜襟绫衫的蜀锦掌柜,还有一名洛口漕卒,腰间悬着蓝票与红票。他们手捧刚印成的新账:盐票联号三十万道,折租布匹一千匹,洛口闸碑已按暗纹尺刻成,高过一个成人。“我们把市舶灯令抄到店口,商客再不敢晃灯卖夜价。”盐脚笑得牙齿发白;蜀锦掌柜更是拱手:“江夏的灯油如今求都求不够,绫帛要北上,也请驿道司多给一份路牌。”诸葛亮将他们账页逐一签押,把“商票、田租、漕道”三策并置案上,墨香与麦香交杂,仿佛把水陆脉搏同时写进当年的史书。
偏这时,一声铜铃自河岸急响——那是驿卒急报的信号。赵云拎枪掠过水面,箭一样冲进田埂。原来青州残部趁夜潜至石陂放火,浸油燧布已贴在木桩,只待干燥就可引燃。万一火起,踏车铜翼虽不惧,却会把整条灌渠烧出缺口。赵云跳下水渠拔布,掌心一把湿泥抹过木桩,火油被瞬间封死;随后把燧布卷成一团丢入展槽燃烧,让余众看那火在水汽裹裹里徒劳冒青烟。他抬枪示众:“新法育麦,新渠养苗,谁敢毁渠,便同断军粮!”一句喝声,远处潜伏的黑影迅速遁入林后,连脚印都不敢留下。
日影西移,丈官、盐脚、漕卒、织商、佃户齐集田埂,诸葛亮用羽扇蘸水在泥上写下六个字:民功、商功、军功。吕布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把方天画戟轻轻插在“功”字旁,戟影与字影并肩。夕阳烧红了铜翼和戟锋,也把那三个“功”字照得像跃火的剑。吕布对众人一笑,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月余后九州诸侯进长安,便让他们沿这条渠、踏这架水车、尝这一穗新麦,看澜台的法,是如何从纸上长出谷粒,从谷粒走到市价,再从市价化成刀盾。到那时,诸位既是见证,也是主人。”
麦浪在风里起伏,一排排嫩穗上的绒须被夕光染成淡金,像无数把微小的戟,正悄悄举起头。田边的踏车仍在慢慢旋转,水声持续,像低沉却坚定的鼓点,为这一次“稽核春成”伴奏,也为即将到来的诸侯观政敲下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