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品大里正 第560章 入梦

宣宁帝自从毒瘾发作，每一个夜晚都是难熬的刑期。

他不惧死亡，却怕那种无法掌控意志的感觉，明明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胁迫，却在一次又一次发作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为了那一口福寿膏，尊严，脸面，什么都能抛下，只想吸一口。

一开始的时候，他不缺，因此并不能真切感受到可怕。

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了，还是故意拖着他，供应不上了，他才知道这种煎熬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他不是不想戒，可每一次他下定决心戒掉的时候，淮王又派人送过来一点，吊着他，让他反反复复，精神就快要崩溃。

淮王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了太多，除了立太子圣旨，和他手里的玉玺，基本上，朝廷事务都由他接手了。

宣宁帝只有最后一个底线没有答应淮王，就是这一届春闱科举，他要确保公平公正，得到最后的结果。

淮王不答应他，他就自戕以胁，让淮王落一个逼宫篡位的名声，千古摘不掉骂名。

淮王也不敢做的太过，毕竟朝中还有一部分老臣是忠于宣宁帝的，他也不想撕掉表面上的父子和谐面具。

此时宣宁帝就在床上翻滚，佝偻着背，抱着头大声呻吟。

“啊……好难受，大伴，你来勒死朕吧，太难受了。”

虽然戒不掉，他也在很努力的拖延吸食的时间，让自己撑的更久一点。

何大伴在一旁掉眼泪，他当然不能勒死陛下，可陛下这么痛苦，也像一把刀子拉着他的心。

“陛下，要不，嘬两口吧，您都半宿没睡着了。”

宣宁帝想拒绝的，伸手却是讨要的手势，“就，就两口。吸两口朕就睡了，明天，明天不吸了……”

何大伴流着泪给他装膏子，宣宁帝拿上烟枪，刚凑到灯火处，一只手斜刺里伸过来，将烟枪抢走掼在地上。

“谁这么大胆，给朕拉出去……小棠……”

容棠站在他面前，宣宁帝看了好一会，忽然像个委屈的孩子，一头扑进他怀里，“小棠，你可回来了，朕，朕被欺负了……”

这一瞬间，帝王威仪不复存在，他就只是一个被欺负的小老头，在向他的靠山寻求安慰。

容棠抬起的手本想将他推开一些，最终只是在他后背拍了拍，“我回来了，不用怕，有我在，都会过去的。”

宣宁帝好没形象的哭出了鼻涕泡，他不好意思说的，何大伴一股脑就简要说了，只不过，还是没有将淮王说的十分不堪。

说到底，宣宁帝没有其他儿子兜底，皇位最终还是要落到淮王手中，将他说的太过不堪，于后续继承大统不利。

容棠如何不知道宣宁帝的心思，不禁替他悲哀，都这样了，还要考虑逆子的前途。

但是眼下，他还不能说出自己调查的结果，一来宣宁帝心里不一定能接受，二来，毕竟也只是猜测，没有得到证实。

宣宁帝哭了一会，毒瘾又上来，浑身战栗，鼻涕眼泪横流，下意识将他往外推，不想他看到自己狼狈不堪入目的样子。

“陛下，你不要怕，我帮你。”

宣宁帝眼泪汪汪，“小棠，你能帮朕戒断吗？”

前世身为缉毒警，容棠太知道这东西的可怕，他最厉害的地方不是戒断，而是吸食的时候产生的快感让人终身怀念，哪怕戒断之后，余生也要用所有的毅力去抗拒诱惑。以他知道的数据，后世戒毒复吸率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何况他也不确信宣宁帝能戒断成功，其中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好在，宣宁帝并不知道这是何物，也并不是主动沾染的，其主观意志有很强的戒断意愿。

于是他斟酌着忽悠，“陛下，这是一种慢性毒药，一开始的时候好像是良药，能缓解疼痛，振奋精神，其实是里面的毒素麻痹了神经产生了幻觉。后面成瘾之后，每一次吸食，就将毒素加深一分，以至于越来越依赖，越来越难以戒断，没几年，就把人的精力掏空了，很快死去。”

宣宁帝不怕死，可也不想平白无故的死，闻言还是无法接受，他的儿子，他的继承人，已经宣判了他的刑期。

“他就这么等不得吗？”

哭着，说着，哈欠着，抓心挠肝，“快，我受不了，大伴，小棠，要是没有解药，就给朕吸两口吧。大伴，他要边境十万大军兵权，给他，让他多拿一些来……”

”嘭”一声，宣宁帝倒地昏厥，虽然不说话了，还是痛苦的痉挛。

何大伴尖叫，“小伯爷……”

“安静，大伴，你想陛下好起来，只能听我的。我将陛下打晕过去，虽然还是痛苦，但过后印象不深刻，就像一场噩梦。撑过去之后，这一次就不用吸了。”

何大伴心惊肉跳，“这就是戒断的法子？我还以为喝点解毒药就行了。”

容棠叹息，毒瘾的可怕之处就是没有解药，每一次毒发都是要硬扛。

“大伴，你害怕的话，离开一会，我守着陛下。”何大伴睁大惊恐的眼，他不能离开，陛下这个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死了。

然而并不是他不离开就能一直看着宣宁帝，容棠在他前挥了一下手，他目光呆滞了一下，自己走了出去。

公孙无极从窗外跳进来问，“你打算怎么办？”

容棠从他手里接过玄龙琴，低声说道：“我说的你可能不能理解。入梦曲既然能让人梦到前世，那么梦到年轻时候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吧？精神力恢复到年轻状态，能让他撑过去。”

“你说的我能理解，江湖上有一种药，吃了能让人短时间内凝聚力量。”

“那不一样，吃药凝聚力量是将有限的生命力集中在一点爆发，后面副作用很大。催眠让他觉醒最佳状态，是他原本就有的精神力，不会产生副作用。”

“可是陛下这样子，恐怕无法接受你的催眠了。”

“所以才用入梦曲啊。你让他入梦，我来让他觉醒。”

二人再次合作，囚凤奏响入梦曲。

宣宁帝沉入梦中，他好像掉进了无尽深渊，每降落一段距离，就能看到过去发生的点点滴滴，直到看到他二十岁时，北疆战场上纵马挥枪，意气风发，当时还是煜王的自己。

他也上过战场，流过血，受过伤，差一点回不来。

那一次大战，他身上中了好几刀，刀伤深可见骨。

疼痛还在其次，不知为什么还有一种能让人绝望破碎的难受煎熬着他，让他时时刻刻想死。

他耳边响起一句话，“你是一个了不起的皇帝，为了你的大业，坚持下去。”

“大业……”

南宫煜想做皇帝，他想名留千古。

他费力的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在鼓舞他，入目是一张年轻的脸，不认识，却莫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