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提督衙门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周宽世将手中的信件轻轻放在案几上,指尖微微颤抖。
那是华尔写来的感谢信,字里行间洋溢着真挚的感激之情。
"敬爱的周大人,若非您的指点与支持,我华尔至今仍是上海滩人人厌弃的流浪汉..."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
周宽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五月的长沙,夜风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历史学博士,竟穿越到了这个风云变幻的年代,从三河大战后,一路走来,成了湖南提督周宽世。
更荒谬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改变那些早已镌刻在史书上的悲剧。
书桌上的青铜罗盘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旁边的玉佩上刻着繁复的纹路。
这两件随他一同穿越而来的古物,除了偶尔会莫名发热外,并未展现出任何神奇的力量。
"大人,您还未歇息?"门外传来他的后勤总管彭胜安的声音。
周宽世收回思绪:"进来吧。"
彭胜安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叠文书:"松江府刚送来的战报,常胜军又打了一场胜仗。"
周宽世接过文书,上面详细记载了华尔率领的洋枪队在青浦大败太平军的经过。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华尔"二字,胸口一阵发紧。
"大人自去年写信指点华尔改组洋枪队以来,这支队伍确实战无不胜。"
彭胜安笑道,"朝廷上下都对大人慧眼识人赞不绝口。"
周宽世勉强扯了扯嘴角。他当然知道洋枪队会成功,在原本的历史中,这支队伍就是后来威名赫赫的"常胜军"。
但他更清楚,华尔将在数月后战死沙场。
"彭叔,你先去休息吧,我再看看这些文书。"
待彭胜安退下后,周宽世从暗格中取出一本手札,这是他穿越后凭记忆写下的历史大事记。
翻到标记的一页,上面赫然写着:"1862年9月,华尔在慈溪之战中弹身亡,时年三十岁。"
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墙上的影子随之扭曲,周宽世合上手札,从怀中掏出那枚青铜玉佩。
温润的玉面上,细密的纹路仿佛在流动。
"如果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历史会变成什么样?"他喃喃自语。
聘请华尔来湖南担任军事教官前,华尔还是个在酒馆爱喝酒的酒鬼,那时的华尔还只是个在上海滩游荡的冒险家,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军事幻想。
周宽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华尔时的情景。那个高大健硕的美国青年在黄浦江边南京路上的酒馆里,正用蹩脚的中文向一个中国商人推销他的军事计划。
"先生,只要给我一百个西洋人,我能为您训练出一支无敌的军队!"
后来周宽世重金聘请华尔为湘军军事教官,改变了华尔的流浪命运,再后来一赠千金,帮华尔组建洋枪队,建议华尔改变洋枪队只用洋人这思想,让华尔考虑洋枪队加入中国人。
并用英语对华尔道:"为什么不考虑招募中国人?他们比西洋人更了解这片土地。"
这个建议改变了历史,至少是改变了华尔个人的历史。在周宽世的暗中支持下,华尔放弃了纯西洋人编制的想法,开始大规模招募中国士兵。洋枪队迅速扩张,装备了当时最先进的来复枪和榴弹炮。
周宽世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卷《孙子兵法》,书页间夹着一封密信,是三个月前华尔写给他的:
"亲爱的周大人,您改变了我的命运。从上海滩的流浪汉到如今的将军,这一切都源于您的指点,您教导我'知己知彼'的道理,让我明白在这片土地上作战,必须依靠了解它的士兵..."
烛光下,周宽世的眼角微微湿润。他知道华尔是个怎样的人,勇敢到鲁莽,忠诚到固执。
在原本的历史中,正是这种性格导致他在慈溪之战中冒进阵亡。
"我必须做些什么。",周宽世突然下定决心。他回到书桌前,铺开一张信笺,提笔写道:
"华尔将军阁下:闻君又获大捷,不胜欣慰。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将军勇猛过人,然临阵之时,万望以保全自身为要..."
写到一半,他颓然搁笔。这样的劝诫在之前的通信中已经写过多次,华尔每次回信都表示谨记在心,但周宽世知道,当战斗打响时,那个热血沸腾的美国青年还是会冲在最前面。
窗外传来淅沥的雨声。周宽世拿起青铜罗盘,指针诡异地指向北方不动。
自从穿越以来,这个罗盘就失去了指示方向的功能,却总在某些关键时刻莫名转动。
"如果我能直接告诉他,数月后不要去慈溪..."周宽世摇摇头。历史有着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他越是试图改变某个细节,越会引发一系列意外事件将历史拉回正轨。
上个月,他曾派心腹送信给华尔,暗示明年浙江一带会有大疫,建议他避开那个时段用兵。结果信使在途中遭遇山洪,信件全毁。而当他试图亲自前往上海时,长沙突然爆发民变,作为提督的他不得不留下处理。
"大人!"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周宽世收起思绪:"何事?"
亲兵推门而入,单膝跪地:"禀大人,上海急报!华尔将军在追击太平军残部时遭遇伏击,身负重伤!"
周宽世手中的青铜罗盘"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什么时候的事?伤势如何?"
"三日前的事,据说已经脱离危险。"
周宽世长舒一口气,弯腰捡起罗盘。指针此刻正疯狂旋转,最终停在了东南方向。
这不是历史上的事件。周宽世迅速翻动手札,确认华尔在1861年并无重伤记录。他的干预已经造成了细微的变化,但大事件似乎依然无法撼动。
"准备行程,我要去上海。"
"大人,巡抚大人明日要来商议剿匪事宜..."
周宽世握紧罗盘:"告诉巡抚大人,我有紧急军务必须亲自处理。"
当周宽世风尘仆仆赶到上海时,华尔的伤势已经稳定。他在病榻上见到周宽世,苍白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周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华尔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周宽世按住他的肩膀:"别动,小心伤口。"他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将军,发现他比半年前成熟了许多,眼神中少了些莽撞,多了几分沉稳。
"大人,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华尔苦笑道,"这次若不是副官及时拉住我,恐怕已经..."
"活着就好。"周宽世在床边坐下,"战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保全自己才能取得最终胜利。"
华尔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大人,我一直想问,您为何如此信任我?在上海的外国人圈子里,我只是个爱吹牛的冒险家。"
周宽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青铜玉佩:"因为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将玉佩放在华尔手中,"这个送给你,希望能保你平安。"
玉佩在华尔掌心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惊讶地发现上面的纹路竟隐约组成了一个"华"字。
"这..."
"记住,再过几个月,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亲自带兵去慈溪。"周宽世直视着华尔的眼睛,"这是命令。"
华尔愣住了:"慈溪?那里现在还在太平军手中,我们短期内没有进攻计划..."
"答应我。"周宽世的声音异常坚决。
华尔郑重地点头:"我答应您,周大人。"
离开医院时,夕阳将黄浦江染成金色。周宽世站在江边,手中的青铜罗盘指针微微颤动。
他知道,自己可能又一次徒劳无功。历史就像这滔滔江水,个人的努力不过是投入其中的一粒石子。
回到长沙后,周宽世夜不能寐。他反复思考着改变历史的各种可能性,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青铜器除了偶尔的异动外,并未给他任何超自然的力量。
"大人,华将军来信了。"一个月后,赵明德呈上一封火漆封缄的信件。
周宽世迫不及待地拆开,华尔的字迹跃然纸上:
"尊敬的周大人:承蒙探望,伤势已愈。您赠与的玉佩我日夜佩戴,奇妙的是,每当临阵作战时,它都会微微发热,似在提醒我谨慎行事。关于您警告的慈溪之事,我已铭记于心。然而昨日接到李鸿章大人命令,命我明年秋季务必肃清浙江残敌..."
信纸从周宽世手中滑落。他苦笑着摇头,历史的大潮终究无法阻挡。
他拿起青铜罗盘,指针再次疯狂旋转,最终指向东方,那是慈溪的方向。
夜深人静时,周宽世独自站在衙门后院的古井边。
井水中倒映着一轮明月,也映照着他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这是清朝提督周宽世的面容,却承载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
"如果改变不了结局,至少让我尽力减轻他的痛苦。"
周宽世对着井水低语。他决定开始秘密研制更有效的止血药和手术器械,希望能在那致命的一天到来时,为华尔争取一线生机。
青铜玉佩和罗盘在月光下泛着神秘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关于命运与时间的秘密。
周宽世知道,他只是历史中的一个匆匆过客,历史的车轮,正沿着既定的轨迹,坚定不移的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