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偶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下有对策

尤灵蕴颔首，算是应下来了。

但他一直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闫欣看不懂这叔侄二人之间暗自在交流些什么，尤乾陵也没暗示自己能走，只能假装只顾着自己和戏偶玩。

尤灵蕴等了许久，见尤乾陵压根没有要谴走闫欣的意思，寻思着大约也是不想跟自己说些亲人之间话题的意思，便起了身。

尤乾陵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叔父是想问我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尤灵蕴一顿，愣了下啊了一声，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这个……能问吗？”

尤乾陵假模假样地说：“每次让你们担心，我也挺过意不去的。”

尤灵蕴有些惊讶，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不大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说：“那……都是自家人，不担心你还能担心谁去。这种时候我们也体谅你，算了……一会你去陪你婶婶吃个饭就好。”

尤乾陵点头，尤灵蕴才又起身，说：“那我去找老赵给你知会一声。”

尤乾陵:“劳烦叔父。”

闫欣看着尤灵蕴脚步轻巧地走远，喃喃地说：“你是不是以前很不乖？”看把副指挥使大人给吓得都说不了正儿八经的场面话了。

尤乾陵板脸：“怎么说话的？”

闫欣说：“一直不乖，忽然间乖巧懂事起来，会让家中长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应对方式，你信不信，指挥使大人这会肯定觉得你这样很不妥，想着还要再来探探。”

尤乾陵将信将疑的往外面扫过去一眼——尤灵蕴前一刻还轻快的脚步，忽然间停下来了。他一脸凝重地回头往他们这边望过来，片刻后大叹了一声，又快步离开了。

尤乾陵：“……”什么毛病？他状态好点还不行吗？

尤乾陵毕竟在尤府生活多年，对尤灵蕴的性子还算清楚——他还真就会干这种事。

他赶紧朝闫欣说：“起来，跟我去北镇抚司说话。”

北镇抚司的人许多天不见头儿回来，各个心里都有些躁动，寻思着他们那不管是脾气还是位置都是有史以来最不安定的主子终于还是走到了仕途尽头了吗？那他们不也得好好打算一番？

于是各个都开始谋出路。

案子也不审了，人也不拷打了。

平时清理速度极快的案卷，也堆成了小山。

元硕心思也都在外面寻人，昨日半夜接到了张朝消息，赶回来一看这糜烂的气息，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临近中午时刻，守在外面的锦衣卫冲进来，朝他大声嚷嚷：“元千户大人，还有多少？”

元硕一年到头的烦躁全都积攒到了这个时候，闻声没好气地说：“还久着呢！”

年轻的锦衣卫顿时苍老了数十载，扑地哀嚎道：“完了。”

元硕拧着眉匆匆抬头说：“来了吗？”

“就……快进来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连同尤乾陵的声音一并就在门口。

元硕索性丢开了笔，往后瘫在椅子里，生无可恋地看着前方。

尤乾陵踏步进门，看到元硕一副死样，他背着双手迈步过去，伸手在元硕脸上抽了一巴掌，说：“起开。”

元硕骨碌地起来，似乎对自己竟然活着有些意外。

他赶紧起身，让尤乾陵坐下去，开始正要解释。

尤乾陵抬手翻了一下上面的案子，说：“这才几天，你们这都成这副德行了。”

元硕有苦难言，心想，反正也躲不过，干脆破罐子破摔，他回身大手一挥，道：“还不快去做事！”

尤乾陵却拦住了他。

“慢着。”

正准备转身麻利跑走的锦衣卫停住脚，缩在门口等着挨抽，忽然听尤乾陵朝另一头说：“你说，我要是把应家的案子往重里做了，皇后和太子家会记恨我吗？”

年轻的锦衣卫诧异，元千户不是在自己这边吗？

一道偏硬的女声乍然出现在尤乾陵说话的方向。

“只要和他们没关系，重不重都无所谓吧。”

闫欣心想，皇后深居宫中，和外界联系不多。应家虽是她本家，但实际上这个皇后对家中没什么帮衬，甚至说她是个拖后腿也没错。

应家如果因为这次的事情，和皇后彻底拉开了关系，也许对双方都是好事——只是需要牺牲几个人，就看应家出不出得起了。

尤乾陵朝元硕说：“元硕，去把应家压着的几个案子都拿过来。”

元硕赶紧转头去吩咐被定在门口的小年轻，低声说：“麻利点。其他的事都放放。”

小年轻利索地转身跑走了。

元硕三两步迈过去，觑了尤乾陵好几眼，说：“爷，您这是……好了？”

尤乾陵抬起头看他，说：“你们一个两个三个挨个问我好不好，能说点有用的吗？”

元硕嘿嘿笑了两声，狗腿地站到他身后，低声说：“您不在的这几日，我可没闲着。”

“那你说说，袁九章最近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没用的。”

袁九章那边一直拖着的情况虽然也不是不能预料，但具体情况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想——尤乾陵状态不好时，就想找人撒气。袁九章是个特别好的对象，于是他让张朝过去找个茬看看。结果张朝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还带回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袁九章还是和韦元庆勾搭上了。

想当然，继续挖香坊之事是不可能做了。

闫欣听到这，想起当初尤乾陵和袁九章坚持挖香坊用的借口可是太子生辰。

这都得放弃………那香坊背后的人只能比太子更有权势。

元硕说起袁九章，却也没什么不高兴，他甚至还难得给九大人说了句好话——“听说内阁有位大人来过顺天府找九大人说了一下午的话，想必是带了上面人的话过来的。”

尤乾陵有些意外，这一步对方下得过于谨慎了。

内阁里的人各个都很复杂，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自己的裙带利益关系。

倘若是崇明帝的人来送信，这就好办多了。可其他人……

尤乾陵问：“是谁？”

元硕在他耳边嘀咕了几个字。

尤乾陵露出了意外的神色，问：“确定？”

元硕已经跟了数日，通过了几波人的询问，才确定下来。

“简家按理说不会主动掺和这件明摆着吃力不讨好的事，促使他们不得不陷进这趟浑水是因为邢家的大公子回京了。”

邢家那位大公子名唤昭，字山月，任职礼部清吏司，和简秋英是同学，关系一直不错。

看样子他这一趟回来阵仗会很大啊。

元硕低声说：“前几日碰上了国子监的马车，老师让我带话给您。近日若是没什么要事，还是暂且避避风头比较好，免得被卷进了破事里。”

尤乾陵冷笑。

最近的大事，也就那么一件。

而他就在太子朱简三催四请的名单之列，即便是他想避，也避不开吧。

更不用说，他压根不想避。

“给老师回个话，就说临渊心里有数。”

元硕应了下来，随后和尤乾陵说：“爷，我看那边的人分明就是来势汹汹，我们要不要也好好准备点人？”

尤乾陵心说还准备个什么？

就看对面后背撑腰的人是谁，假如只是礼部，内阁这些人，有他在不痛不痒。最多给朱简做个顺水人情，攒点好感。

倘若背后撑腰的人是龙椅上的那位——那这些个阵仗不过就是障眼法，只是给他们下绊子找茬的棋子。

逗他玩取乐而已。

门外小年轻颠颠飞奔而来。

元硕立刻站直了身。

尤乾陵和他说：“近日注意一点尤府附近的情形，进出所有人的都要摸清楚，最好全都搜一遍。我暂时不回去了，你就守在那。”

元硕应声，随即迈步出去了。

闫欣觉得有些莫名，问：“让我回去不就行了吗？”

阿迷还在尤府，她在那有合适的身份，要做什么事比较方便。犯不着把她留在这，让元硕守在那吧。

尤乾陵深吸了口气，敲了敲桌，让人将案卷放在自己面前，说：“你得陪着我在这一起看这些东西。”

闫欣并不想在这陪他看什么案卷，比起看案子，她更想回阁楼把戏偶不足的地方再调试一下。

她想起阿迷还在阁楼，便问：“你不会是觉得阁楼有别人，在那说话不方便吧。”

尤乾陵：“……”

也不能说不是，但绝对不是闫欣想的那回事。

他往另一边指了一下，说：“废话那么多，这么多案卷我一个人看得完？搬凳子过来。”

尤乾陵其实很少自己看案卷。

大部分时候都是元硕替自己过目，然后挑重点和他说一下，他觉得可以，元硕便批下去了——是的，他从来不自己动手。

这回简直是破天荒了。

他一开始还高估了自己的耐性，看了两遍案卷上狗屁倒灶的西家长东家短，立刻把他的逆反情绪拉起来了。他干脆把大部分案卷都推到了闫欣面前。

“你看，跟我说一下重点，我点头你就可以批了。”

闫欣：“……我是你谁？”

尤乾陵耐着性子和她说：“还真以为是让你陪着做事呢。这些案卷都是应家相关的事，我们要往重里办，自然要在鸡蛋里挑石头。你要是可以给他翻出来叛国的罪名，那是最好不过。”

闫欣吓了一跳。

“真的假的。能这么乱来吗？”

尤乾陵说：“不能，所以我们要悠着点，有证据，但不能压死人家。要让皇后和太子有理由和应家彻底掰开关系。又不能真把人家给灭了。”

闫欣琢磨道：“有理有据，但不能太讲道理。”

“嗯，”尤乾陵说，“你只管挑出有理有据的部分，不太讲道理的这些归我办。”

闫欣：“……”哦，还挺符合各自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