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偶 第一百三十七章 牺牲者

闫欣顺着尤乾陵的话，瞬间脑子里窜上了四个字——‘亲人加害’，脑子里一瞬间像被一股锥痛麻了一下。

她一时无言，脑子里却在飞快过滤关于长公主案的所有信息。

遗憾的是，由于长公主身亡的案子事关重大，且崇明帝当时一怒之下杀得太过了，所有信息全数都湮灭在了那座荒凉的长公主府里。

但这不是一般的悬案，亲人加害所给予的伤痛不仅仅是加害者，连受害者所受的伤害也是加倍。

要定这样的罪，无疑需要铁证如山。

她极其慎重地说：“不能轻易下定论。”

尤乾陵现在已经习惯了闫欣总在自己感性时忽然给自己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让自己瞬间冷静下来。

他颇有些无奈地说：“那是当然。我确实还没有确凿证据，方才这番话你也可以理解为都是我的怨念导致我对圣上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闫欣犹豫了下，却还是开了口问道：“所以你这么些年在查的……其实是长公主相关的案子？”

尤乾陵立刻本能起了抵触，他目光尖锐了起来，声音也冷了：“够了，不要追根究底。”

他似乎开始压抑自己的情绪，还多加了一句警告。

“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吧，你越界了。”

闫欣只得适可而止：“……好吧。”明明是他先开的头。

实际上她并不是没想到尤乾陵说的这点，只是她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轻易下定论，那是对人命的不尊重。

倘若不是应氏真的太能忍，让她清楚感觉到应氏对她说的一切全都无动于衷。她也不会铤而走险说出‘长公主府发生的事不希望发生在太子身上。’这句话。

她无意间给她们之间的谈话加了一层莫须有的臆测。

才让他们的谈话效果出乎了她意料之外的好。

闫欣暗自嘟囔，现在想来，是她想太少了。分明就是她想对了，也用对了，才让事情如此顺利走到了现在这个结果。

闫欣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尤乾陵方才说她对崇明帝想浅了，那他对崇明帝到底有多了解？他们对这位圣上要小心警惕到什么程度才行？他们要太子站到他们这边来，根本逃不过这道坎吧。

“倘若……”她谨慎地开口问，“我是说假设，我们朝太子示好，拉拢了太子的举动，触到了圣上的逆鳞，届时要如何应对？”

尤乾陵想了一下，确实他们要动手，几乎无可避免会碰上崇明帝这个硬茬。

好在他上一回在弄死邢三公子的事已经让他得出了一点经验。现在能防得住圣上下手的人，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选。

他低声说：“拿我应对就行。”

闫欣瞪大了眼睛。

“什……什么？”

尤乾陵垂着眉眼，一直挺着的肩背有些无奈地微微耷拉了一点，像被一股无形的重压压垮了些许。

闫欣发现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由，他好像又瘦了些。此时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忧伤，带了一点自毁一般自暴自弃，破碎得让人窒息。

“他这个人呢，你说他喜欢折腾我，没人性吧。他会给自己定一条底线——不能杀我。毕竟我是长公主的遗子。”

尤乾陵每次想起这些都有些无奈。

“我嘴上说着大魏江山是太子的，可我也是朱家人，朱家血亲相残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现在还能活着，当真是奇迹了。”

“有时候我想着，自古帝王也不乏有真正的修罗，他还没修到真正无心无情的地步，算我走运。”

倘若是平时，闫欣只想着记下来，日后以此为本雕个最漂亮的偶烧给他爹看看。

可现在，她心底忽然泛上了一点点心酸。

一点点意味不明的心疼。

尤乾陵在这时候一贯都会放任自己的情绪发酵下去，等自己发泄完了，病也就过去。但他今天大约是和闫欣说太多了，已经超过了自己发泄的阈值。他觉得这话题继续下去不大好，便自己岔开了话题，又转了回去，问：“你的话还没说完。”

闫欣有点不想跟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那般说话了。她下意识靠近他去，悄悄地把应氏和崇明帝在进承乾殿之前发生的对话说了一遍。

“按照当时他们两人之间的神态，应氏可能……不，我确定她比我们想的更早就对圣上起异心。太子他暂时不会完全相信我们，站到我们这边来。”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

“不过，疑心必定会生暗鬼，日子还长着，总会有爆发的时候。”太子夹在母亲应氏和崇明帝的压迫之间，撑不了多久。

尤乾陵对闫欣的行动力一向佩服，现在倒是习惯了，还能借机打压她两句，说：“你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同我说，经此一次之后，太子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这一点她倒是承认自己确实有点自信过度了——不过在那之前她已经反省过了。并且决定以后跟尤乾陵说话还是不能太过托大，这个人斤斤计较起来真的很烦人。闫欣道：“他就算没有彻底站你这边，也已经偏向你这边了。”

尤乾陵这个时候也彻底明白闫欣到底来东宫这一趟到底做了些什么。

——闫欣在观察到帝后之间有微妙的嫌隙后，趁机在那个时间点上故意找应氏说那番话，让两人之间的误会加深，之后事态发生，让尤三姐刻意去示好，让太子信任他们。

太子和应氏不一样，为了求稳，他一定会亲自来找他应证他们的想法。

这个时候，自己选择在东宫的地盘上替圣上说话，只会让太子和皇后清楚明白，他们不过是在崇明帝强压之下生存不易的蝼蚁而已。

朱简是朱家血脉。

天生的反抗者。

没有人比尤乾陵更懂这血脉里流着的是怎样的诅咒。

——

不过从结果来看，情况确实比之前对他有利多了，崇明帝以后会将注意力转移一点到太子身上。朱简日子会难过一点，相对来说他就会轻松些。

——

承乾殿外，朱简走得极慢，他好像不着急去处理那名舞姬了。只是面色沉郁，似乎在慎重的思考着事。

应氏走在他的身侧，叹了口气，伸手碰了一下他冰凉的手背，说：“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呢？”

朱简被她碰得打了个激灵，似乎回神了一些，他小声说：“母后，当初临渊哥哥说起应家的事，您在想什么？”

应氏说：“觉得那当真是你我的累赘。”

她看上去有些决绝。

“简儿，我之所以一直活在那座牢笼中，为的都是你。任何拖你后腿之人都是母后的敌人。”

朱简皱眉，片刻后他往前走了两步，撇下了看着自己的应氏，道：“母后，单纯说为了我，还是太狭隘了，您逃不出父皇掌心。连临渊哥哥那样的人，都逃不出。您只是将一切的赌注都放在我身上。”

应氏愣了许久，她收回了自己空举着的手，说：“也许吧。但不管怎么说，你就是我的一切。”

朱简回头看了她一眼。

自己的母后在后宫多有难，他作为太子，一直都看在眼里。

身为她亲生儿子，想要拯救母亲的想法他也不是没有，然而事情也远没有表面想象的那么简单。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父皇掌控欲有多奇怪——对于亲近之人，越是弱势越能得宠，反之他便会出手打压。

他明面上是大魏唯一的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之人。然而现在朝中明摆着敢站在他身后的有几个？

朝中有多少人说起过，长公主的遗子都比他这个太子要得宠。

尤乾陵那一句“大魏江山日后是你的”，听在他耳中有多讽刺。

但他强势一些时，往往会引起父皇的不满。生辰宴发生的事就像是在对他的警告。

仿佛在告诫他平庸一点就行了，不要出格。

当然平庸一点似乎对他也没损失。

但从今天开始，他要换一个想法了——那位尤府的表小姐教了他一件事。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任何能利用的人事物，都将是自己的手段。他也应该学着自己的父皇一点，做一些他‘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掌控平南郡王，利用长公主遗子的身份替自己办事。

“母亲，”朱简低声道，“儿臣希望您冒险帮我一回，三个月后不出意外，父皇一定会让我带队入天机阁做祭礼。届时，我希望临渊哥哥再陪我一次。”

——

尤乾陵主动阻止自己问得过深倒是让闫欣松了口气。

身陷囹圄的人并不止尤乾陵一人，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

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阿迷能活着。

只要阿迷活着，她身上的关于人祭和天机阁底藏着的秘密就有揭开的一天。

想到这，她下意识站直身，享受着戏偶亲昵的安慰，脑子里开始盘算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

——现在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她也有时间和精力去查当年的事情了。

……只要阿迷能平安。

只要……

等等，阿迷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