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暮色里混杂着运河的水腥气与胡姬酒肆的脂粉香。
寇仲缩在破庙断墙后,看着远处醉醺醺的税吏踹翻老农的菜担,鲜嫩的菘菜在青石板上滚出老远。
"陵少,你看那蠢货腰间的银鱼袋。"他捅了捅身旁的徐子陵,声音压得极低,"够咱兄弟吃三个月水晶蹄髈。"
徐子陵却突然捂住他的嘴。两人自幼混迹市井养成的默契让寇仲立刻绷紧身体——有马蹄声从码头方向传来,马蹄声显得快速急切。
三十丈外的巷口,披着玄色大氅的骑士勒马而立。
月光照在他腰间鎏金错银的令牌上,映出"宇文"两个阴刻篆字。
"宇文化及!"徐子陵的呼吸喷在寇仲耳畔,带着微微颤抖,"他竟亲自来扬州城..."
话音未落,整座扬州城突然剧烈震颤。
运河掀起丈许高的浪头,将停泊的画舫拍得粉碎。
寇仲眼睁睁看着远处七层高的栖灵塔顶,那枚相传是梁武帝亲赐的鎏金塔刹竟凭空消失,仿佛被天神伸手摘去。
天空裂开了。
一道横贯苍穹的裂缝中,赤金色的光芒如熔岩般倾泻而下。寇仲恍惚看见光柱里有个身影,黑袍猎猎如垂天之云,腰间悬着的青铜古镜正将月光折射成诡异的血色。
"那是什么..."徐子陵的疑问戛然而止。
光柱轰然坠落在城西方向,冲击波将两人掀翻在地。
瓦砾雨中,寇仲死死攥住兄弟的手腕——他们混迹市井十年练就的敏锐直觉同时尖叫:要变天了!
......
常威从时空乱流中挣脱时,诸天鉴正在他胸前剧烈震颤。
镜面浮现的裂纹里渗出金色液体,每一滴都映照着不同世界的碎片。
"灵气枷锁?"他皱眉捏住一滴金液,指尖传来针刺般的触感。此界灵气中竟缠绕着肉眼难辨的透明丝线,如同提线木偶的操控绳。
镜面突然映出两个少年的身影。在无数命运支流中,这两条线格外明亮——一个跳脱如烈火,一个沉静似深潭,却同样缠绕着此界最浓郁的气运。
"寇仲...徐子陵..."
常威轻念这两个名字时,诸天鉴剧烈震动,镜背的饕餮纹竟睁开三只竖瞳。
穿越时空的消耗让他修为跌至低谷,但感应到城东突然爆发的寒冰劲气时,他依然冷笑出声。
"宇文化及?正好试试此界武学的成色。"
一步踏出,常威的身影在月光下分解成无数光点。
扬州城纵横交错的街巷在他眼中化作透明脉络,那些奔涌的内力如同脉络里闪烁的星辰。
最亮的一处正急速黯淡——是个修炼土行功法的武者,正被玄冰劲侵蚀心脉。
石龙武场的青砖地面已覆满白霜。推山手石龙半跪在场中央,须眉结满冰碴,右臂呈现诡异的青紫色。
十丈外,宇文化及好整以暇地抚摸着马鞭,身后八名骁果卫张弓搭箭。
"石师父何必固执?"宇文化及的声音带着世家贵族特有的慵懒,"献出《长生诀》,许你江都郡守之位。"
石龙咳出一口带冰渣的血:"宇文大人说笑...咳咳...那不过是...道家养生导引术..."
"是吗?"宇文化及突然扬手,一道冰蓝色劲气如毒蛇般窜出,"那便带着秘密去地府吧!"
寒冰劲触及石龙心口的刹那,场中温度骤升。
宇文化及惊愕地发现,自己发出的玄冰劲竟倒卷而回,更可怕的是劲气中多了缕赤金色火线。
"谁?"
回答他的是凭空出现在石龙身旁的身影。
黑袍人单手按在石龙后背,那些侵蚀经脉的寒毒如雪遇沸油般消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石龙花白须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黑。
"玄冰劲?"常威瞥了眼宇文化及,"倒是与贫道一位故人的功夫相似。"
他指尖轻弹,方才吞噬的寒毒在掌心凝成冰晶,"不过比起天山童姥的生死符,还差三分火候。"
宇文化及瞳孔骤缩。他自幼修习家传玄冰劲,三十六岁便达第七重境界,便是宁道奇当面也不敢如此托大。
这黑袍人竟随手化解寒毒,更可怕的是对方称呼"天山童姥"时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在谈论隔壁卖胡饼的老妪。
"阁下何人?"宇文化及暗中比了个手势,骁果卫的破甲箭悄然上弦,"可是石龙请来的帮手?"
常威没有回答。他正通过诸天鉴解析此界武道规则——石龙体内运转的真气与天龙世界截然不同,他体内的真气凝练并且更活跃。
"你..."石龙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肩头那只手按得动弹不得。
一股暖流自灵台穴涌入,瞬间贯通他停滞多年的任督二脉。二十年苦修未能突破的瓶颈,竟在这轻轻一按间土崩瓦解。
"土行功法讲究厚德载物,你却练得这般暴烈。"常威摇头,"难怪卡在先天门槛三十年。"
宇文化及终于按捺不住。马鞭挥下的瞬间,八支破甲箭撕裂空气。这些箭矢皆用北海玄铁打造,箭镞刻着破气纹,便是宁道奇的护体真气也能洞穿。
常威头也不抬,左手继续为石龙疗伤,右手袖袍轻拂。
八支箭矢突然凝滞半空,箭尾的雕翎剧烈颤抖。
下一瞬,箭身竟从尾部开始熔化成铁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将青砖灼出阵阵白烟。
"玩够了?"常威终于转身。月光照在他脸上,宇文化及惊觉这看似三十出头的男子,眼中竟沉淀着看透世事的沧桑。
诸天鉴在常威腰间微微发亮,镜面映出宇文化及体内真气运行路线。那些透明丝线在此人丹田处格外密集,仿佛提线木偶的操控中枢。
"原来如此。"常威突然笑了,"难怪此界武道止步于所谓的破碎虚空。连外景巅峰估计都达不到。"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隔空点向宇文化及眉心。
这一指看似缓慢,却让宇文化及生出避无可避的绝望感。生死关头,他狂吼一声,玄冰劲催至极限,在身前布下七重冰墙。
"咔、咔咔!"
冰墙接连破碎的声音清脆如琉璃坠地。常威的指尖在宇文化及眉心三寸处停下,一缕黑气顺着指尖回流。
方才那一瞬,他已用魔种探查了宇文阀的武学传承。
"无趣。"常威收手,转身走向武场正堂,"告诉杨广,三个月内,玉虚学宫会在扬州开坛讲道。届时欢迎宇文阀来辩经论武。"
宇文化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方才那一指若是点实,自己苦修三十年的玄冰劲怕是要尽数付诸东流。
更可怕的是对方言语间对皇权的漠视——"杨广"二字叫得如同唤家仆。
"阁下究竟..."
"滚。"
一个字,如惊雷炸响。宇文化及连人带马被无形气浪推出三丈,八名骁果卫更是口吐鲜血。
等他们狼狈爬起时,武场大门已无声关闭,只余门楣上"以武止戈"的匾额突然翻转,露出背面新刻的"玉虚学宫"四个朱红大字。
......
石龙跪在青砖上,额头紧贴地面。他面前摊开着珍藏多年的《长生诀》,七副人形图录在烛火下泛着奇异光泽。
"起来吧。"常威摩挲着诸天鉴,"这并非真正的长生诀,只是后人临摹的导引图。"
石龙愕然抬头:"仙长此言何意?"
"真的长生诀..."常威目光穿透重重屋舍,望向城南破庙方向,"此刻正在两个小混混手里。"
诸天鉴突然剧烈震动,镜面浮现寇仲徐子陵翻看金丝甲的画面。
常威指尖轻点,镜中影像迅速扩大,显出甲衬里密密麻麻的甲骨文——那才是广成子所留的正本!
"仙长要收那二人为徒?"石龙小心翼翼地问。
常威不答,反问道:"你可知此界为何几百年来破碎虚空的人都没有消息了?"
见石龙茫然摇头,常威突然将诸天鉴抛向半空。
铜镜悬停处,浮现出无数细如蛛丝的透明光线,它们缠绕在每个先天高手丹田处,最终汇聚向九天之上的某个存在。
"因为所有破碎虚空者..."常威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都成了别人鱼塘里的饲料!"
石龙如遭雷击。
"从今日起,你便是玉虚学宫首座弟子。"常威袖中飞出一卷竹简,"这是《大自在五行剑经》筑基篇,三日后我要见到扬州城内所有习武之人的名册。"
石龙恭敬接过竹简,翻开第一页就浑身剧震。上面记载的"肺金剑气"修炼法门,竟与他家传心法有七分相似,却精妙了十倍不止!
常威已走到院中,仰望那轮被裂缝撕开的残月。
诸天鉴映照出这个世界最残酷的真相——所有武道传承都被动过手脚,就像精心设计的鱼饵。
"垂钓者..."他轻声念出这个称谓,眼中赤金光芒大盛,"且看是谁钓谁。"
城南破庙里,寇仲突然打了个寒颤。他茫然四顾,发现徐子陵也正捂着胸口,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怪事。"寇仲嘟囔着展开金丝甲,"刚才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徐子陵正要答话,甲衬里的甲骨文突然亮起微光。两人同时瞪大眼睛,那些鬼画符般的文字竟化作热流钻入掌心。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维度,缠绕在此界天道上的透明丝线,正悄然断裂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