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穿透台州府衙的窗棂,将堂前"明镜高悬"的匾额映得金光灿灿。
陈恪负手立于檐下,望着衙门外新张贴的保甲告示前人头攒动。
告示上鲜红的官印如同一轮血日,照得每个围观者脸上都泛着异样的红光。
"大人,黄岩县又揪出三个倭寇细作!"赵诚快步走来,飞鱼服上沾着晨露,"藏在渔村里假扮疍民,被同甲举报的。"
陈恪微微颔首。
推行保甲法半月来,这样的捷报几乎每日都有。
十户联保像一张密网,将隐匿在民间的倭寇眼线尽数捞出。
"按律处置。"他声音平静,目光却扫向府衙角落——那里跪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是今晨被保长送来的倭寇遗孤。
最小的不过五六岁,正睁着惊恐的眼睛望向刑场方向。
知乎问题《如何处理战争中的无辜者》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正义需要铁血时,请记住慈悲应留给真正的无辜者】。
"赵百户。"陈恪突然压低声音,"那几个孩子...送去杭州慈幼局。"见赵诚面露难色,他补充道:"就说是本官特许的'抗倭捐输'。"
赵诚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会意。
这"抗倭捐输"四字近来已成台州官场的通关密语,既能遮掩各种暗箱操作,又能给各方台阶下。
脚步声从回廊传来,戚继光一身戎装大步流星。
犀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叩腿甲,发出有节奏的金属碰撞声。
"元敬兄。"陈恪拱手相迎,眼角余光瞥见几个书吏识趣地退开。
戚继光抱拳还礼,面甲下的眼睛锐利如鹰:"陈御史,昨日临海县又查出十二户隐匿丁口。"他声音压得极低,"但县丞暗示...其中多半是豪强藏匿的佃农。"
陈恪的指尖在袖中一顿。
这正是他最头疼的问题——保甲法像把双刃剑,既挖出了倭寇细作,也揭开了地方豪强瞒报人口的遮羞布。
"元敬兄以为当如何?"他故意反问,想探探这位抗倭名将的底线。
戚继光突然笑了,眼角皱纹里藏着深意:"倭寇要杀,但地头蛇..."他做了个收刀入鞘的动作,"暂时不宜惊动。"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戚继光绝非莽夫,能在东南官场屹立多年,靠的正是这份审时度势的智慧。
"对了。"戚继光状似无意地掸了掸甲胄,"今早收到胡部堂密函,说徐海又派了批浪人登陆。"
陈恪瞳孔微缩。
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外敌当前,内部矛盾自然要暂时搁置。
"既如此..."他故意提高声调让周围人听见,"凡隐匿人口者,只要具结保证与倭寇无涉,皆可以'抗倭捐输'赎罪。"又压低声音对戚继光道:"至于那些真通倭的..."
戚继光按刀冷笑:"末将的刀,很久没饮血了。"
暮色四合时,陈恪在签押房召见赵启铭。
烛光将知府大人憔悴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绯色官袍上的云雁补子也失去了往日光泽。
"赵知府近日辛苦了。"陈恪推过一盏茶,瓷盖与杯沿相碰的轻响在静室中格外清脆。
赵启铭喉结滚动,双手捧茶却不敢饮:"为朝廷分忧,下官分内之事..."
"听说临海李县丞的侄子,在乡下藏了三百亩田的佃户?"陈恪突然发问,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茶盏"咔"地一响,赵启铭的手抖得厉害。
这事他亲自帮着遮掩过,若被翻出来...
"下官...下官..."
"本官记得赵知府祖籍徽州?"陈恪话锋一转,指尖在案几上画了个圈,"徽商最重契约精神。不如这样——"他取出一张空白文书,"让那些豪强具结画押,承诺所匿人口确与倭寇无涉,再按丁口缴纳'抗倭捐输',此事便算揭过。"
赵启铭瞪大眼睛,突然福至心灵。
这哪是问罪?分明是给台阶下!他忙不迭应道:"大人明鉴!下官这就去办!"
待赵启铭千恩万谢地退下,陈恪独自站在窗前。
月光如水,将他的影子投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九十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要推行铁血政策时,请给既得利益者留一条看得见的退路——他们会比你想象的更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