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这日,侯府正厅内檀香袅袅。
陈恪跪坐在常乐身侧的蒲团上,指尖百无聊赖地卷着常乐垂落的一缕青丝。侯府老夫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像夏日蝉鸣般在耳边嗡嗡作响。
"恪哥儿如今是状元郎了,更要谨言慎行..."老夫人说着瞪了陈恪一眼,吓得他赶紧松开常乐的头发。
"是,祖母教训得是。"陈恪低头应道,却在桌下偷偷去勾常乐的手指。
小魔头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纱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素净得不像平日张扬的她。
常乐面无表情,却在宽袖遮掩下精准地掐住陈恪手背上的软肉,狠狠一拧。
"嘶——"陈恪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蒲团上跳起来。
"二姐夫,你怎么了?"对面常家三小姐好奇地问道,一双杏眼眨呀眨。
陈恪强忍疼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我..."
"他牙疼。"常乐面不改色地接话,指尖在陈恪大腿上又掐了一把,"昨儿贪嘴,偷吃了我做的桂花糕。"
堂兄弟们哄笑起来,常家大小姐促狭道:"二妹妹的手艺,吃了确实容易牙疼。"
陈恪正要辩解,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门房惊慌的喊声:"圣旨到——"
满堂哗然。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陈恪与常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今日并非朝会日,何来圣旨?
众人慌忙整理衣冠赶到前院,只见一队锦衣卫已列队而立,飞鱼服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为首之人摘下乌纱帽,露出常远山那张表情复杂的脸。
"爹?"常乐惊呼出声。
陈恪心头一紧。岳父大人亲自传旨,这架势...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穿越者守则》,却摸了个空——今早换衣服时忘带了。
常远山面色古怪地扫了女儿一眼,从怀中取出明黄卷轴,沉声道:"陈恪、常乐接旨。"
满院人齐刷刷跪倒,额头抵地。陈恪感觉到常乐的手指悄悄勾住了他的小指,微微发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常远山的声音比平日更加洪亮,却在念到"陈恪"二字时微妙地顿了一下。
"新科状元陈恪,才学兼优,忠勤体国。前献'三市分立'之策,朕心甚慰。常远山之女常乐,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朕闻二人早有婚约,实乃天作之合..."
陈恪的耳朵嗡嗡作响。这...这是赐婚圣旨?他和常乐的婚事不是早就定下了吗?嘉靖帝为何要多此一举?
"...着于下月十五完婚,钦此。"
常远山念到这里,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陈恪偷偷抬眼,只见岳父大人的表情活像生吞了只活苍蝇——三分恼怒,七分无奈,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
"另,"常远山突然提高了声调,陈恪甚至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念陈恪之母王氏独居乡野,朕特准其携妻回乡省亲,以全人子孝道。"
满院哗然。陈恪瞪大眼睛,回乡?新科状元不满三月就获准回乡,这可是本朝头一遭!
常远山卷起圣旨,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看向陈恪的眼神依旧复杂得难以形容:"陈修撰,接旨吧。"
陈恪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岳父大人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哼了一声。
"谢陛下隆恩。"陈恪叩首,额头抵在青石板上,冰凉的温度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起身时,侯府众人已经炸开了锅。常家大小姐一把拉住常乐的手:"二妹妹!皇上亲自赐婚,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常乐双颊绯红,却还强装镇定:"大姐说笑了,不过是道程序罢了..."话虽如此,眼角眉梢的喜色却怎么也藏不住。
三堂弟挤到陈恪身边,一脸崇拜:"二姐夫,皇上连你娘亲都惦记着,真是太感人了!"
陈恪干笑两声,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常远山。
岳父大人正被老夫人拉着说话,那张常年冷峻的脸上此刻表情精彩纷呈——眉头紧锁像是要发怒,嘴角却微微上扬,活像个面部抽筋的戏子。
"岳父大人..."陈恪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常远山猛地转身,飞鱼服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陈恪!"他压低声音,"你给皇上灌了什么**汤?"
陈恪一脸无辜:"小婿冤枉啊!这圣旨内容,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放屁!"常远山爆了句粗口,又赶紧看了看四周,"回乡省亲这事,不是你提的?"
陈恪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天地良心!我连想都不敢想..."说着突然福至心灵,"等等,难道是..."
常远山眯起眼睛:"是什么?"
陈恪咽了口唾沫。他想起半月前面圣时,嘉靖帝问起他母亲的情形。当时他不过随口提了句"家母独居乡野,日夜盼儿归",没想到皇帝竟记在心里..."岳父明鉴,"陈恪压低声音,"皇上这是...恶趣味啊。"
常远山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表情更加精彩了。
是啊,皇上分明是算准了他舍不得女儿,故意用这招来戏弄他!什么"以全人子孝道",分明是报复他上次假借诏狱考验陈恪!
"好个皇上..."常远山咬牙切齿,却不敢说下去,他与皇上的奶兄弟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结义兄弟,三人感情一直不错。
陈恪憋笑憋得内伤。
隔着老远,他仿佛能看到西苑精舍里,嘉靖帝一边炼丹一边想象常远山此刻表情的恶趣味模样。
这皇帝...他正经吗?
正胡思乱想间,常乐突然挤到他身边,一把掐住他胳膊:"呆子!发什么愣?祖母问我们何时启程呢!"
陈恪"嗷"地一声,引来众人侧目。常远山见状,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仿佛在说"活该"。
"回祖母,"陈恪揉着胳膊,强作镇定,"圣旨既准,孙婿想明日便启程。一来赶在婚期前回来,二来..."
他顿了顿,眼前浮现出母亲王氏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翘首以盼的身影。那个在油灯下缝补衣裳供他读书的妇人,终于可以亲眼看看儿子娶的媳妇了。
"二来家母...等得太久了。"陈恪轻声道。
满院突然安静下来。老夫人抹了抹眼角,连常远山的表情都柔和了几分。
"去吧,"老夫人拍拍常乐的手,"带上老身给亲家母的礼物。"
常乐红着脸点头,却在众人不注意时,又掐了陈恪一把,小声嘀咕:"敢让我等这么久..."
陈恪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却甜得像灌了蜜。他偷偷握住常乐的手,心想:这趟回乡,定要让母亲看看,她儿子不仅中了状元,还娶了个...特别会掐人的媳妇。
常远山看着小两口的小动作,突然长叹一声,转身大步离去。飞鱼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惊飞了檐下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