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精舍的朱漆大门在阳光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陈恪站在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已经被他翻得起了毛边,但此刻却给不了他任何答案——嘉靖帝突然召见,还特意点名要他参与讨论"三市分立"的细则。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二条,"他在心里默念,"当皇帝让你参与高层决策时,请记住——你不是去提建议的,而是去猜他想要什么的。"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圆脸小太监推门而出。
陈恪眼前一亮——这不是黄锦吗?历史上着名的忠厚太监,嘉靖帝的童年玩伴。
"陈修撰久等了。"黄锦笑眯眯地拱手,圆脸上堆满和善的褶子,"皇爷正与两位阁老议事,命咱家来迎您。"
陈恪条件反射地摸出一张银票,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黄公公辛苦,一点茶钱。"
黄锦袖袍一拂,银票消失无踪,速度快得让陈恪怀疑自己眼花了:"陈修撰客气了。"他压低声音,"严阁老推举鄢懋卿管护市银,徐阁老附议,但皇爷似乎..."
话未说完,但陈恪已经会意。他心头一跳——护市银?这不是他提议中给边将的那三成油水吗?严党想染指,清流居然同意?嘉靖又是什么态度?
"多谢黄公公提点。"陈恪拱手,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
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纱帐后的嘉靖帝端坐如泥塑神像。
严嵩和徐阶分坐两侧小凳,活像庙里的左右护法。陈恪刚踏入门槛,就感到六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
"臣陈恪,叩见陛下。"他伏地行礼,额头紧贴金砖,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平身。"嘉靖的声音从纱帐后飘来,比往日多了几分人气,"赐座。"
一个小太监搬来绣墩,陈恪却不敢真坐:"君前奏对,臣不敢坐。"
纱帐后传来一声轻笑:"陈爱卿倒是知礼。"
严嵩的咳嗽声适时响起:"陈修撰年轻有为,深得陛下器重啊。"老首辅的声音像块浸了油的绸缎,滑腻得让人不适。
徐阶则意味深长地补充:"子恒对'三市分立'见解独到,陛下垂询,不妨直言。"
陈恪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这哪是让他提建议?分明是让他站队!
知乎问题《如何在领导挖的坑里优雅跳舞》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老板问你意见时,请先弄清楚他想要什么答案】。
"臣愚钝,"陈恪谨慎开口,"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嘉靖的拂尘柄轻轻敲打案几:"护市银该由何人监管?陈爱卿可有高见?"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护市银——边关贸易的三成油水,严党想要,清流默许,嘉靖...等等!他突然福至心灵——嘉靖怎么可能放任严党独吞?除非...
电光火石间,现代经济学的知识在脑海中闪现。
分权制衡!三方监管!各取所需!
"回陛下,"陈恪声音平稳得出奇,"臣以为,鄢懋卿大人常年与盐铁打交道,确是不二人选。"
严嵩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徐阶则眯起眼睛。
这个回答太出人意料了——陈恪居然支持严党?
纱帐后沉默了片刻,嘉靖的声音突然变得玩味:"哦?陈爱卿认为鄢懋卿合适?"
"然臣有一补充。"陈恪不慌不忙,"护市银可分三路押运:所征得护市银,四成由锦衣卫押运,三成由户部派人,剩下三成...自然归鄢大人调度。"
精舍内霎时寂静。
严嵩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徐阶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而纱帐后——陈恪仿佛看到嘉靖嘴角上扬的弧度。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三条:"陈恪在心底冷笑,"当老板和领导们已经达成共识却假装询问你时,请用'补充建议'的方式说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这个方案太妙了——锦衣卫直属于嘉靖,四成护市银等于进了皇帝私库;户部是高拱的地盘,清流能分一杯羹;剩下三成给严党,大家各取所需,谁也别嫌少。
"陈爱卿果然..."嘉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愉悦,"心思缜密。"
严嵩突然笑了,那笑声像是砂纸摩擦:"后生可畏啊!陈修撰此议,老臣附议。"
徐阶也迅速跟上:"臣附议。"
陈恪低头作揖,掩饰眼中的讥讽。
他太清楚这些老狐狸的算盘了——严嵩得到实利,徐阶卖了人情,嘉靖则既得了实惠又保全了面子。
而他陈恪,不过是恰好说出了皇帝想要的方案。
陈恪刚松了一口气,以为护市银的议题已尘埃落定。忽然纱帐后传来嘉靖帝轻叩金磬的声响,清越的余韵在精舍内回荡,惊得他后背瞬间绷直。
"陈爱卿。"嘉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朕闻裕王颇为欣赏你。"
严嵩的茶盏"咔"地磕在案几上,徐阶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陈恪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裕王!那个清流拥戴的未来储君!"臣惶恐。"陈恪伏地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裕王殿下天潢贵胄,臣不过..."
"你可愿兼裕王侍读?"嘉靖直接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精舍内空气骤然凝固。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余光瞥见严嵩的蟒袍下摆微微颤动,徐阶则死死盯着纱帐,仿佛要透过鲛绡看穿帝王心思。
知乎问题《如何婉拒领导的不合理要求》的高赞回答在脑中炸开:【当皇帝问"愿不愿"时,正确答案只有"臣遵旨"】。
"陛下垂爱,臣本不当辞。"陈恪喉结滚动,声音发紧,"然臣新婚未久,又兼翰林院修撰一职,恐分身乏术..."
"无妨。"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开纱帐,露出那张被丹药侵蚀得泛青的脸,"裕王府就在十王府街,离你宅邸不过三里。"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摆,"三日后到任。"
陈恪如坠冰窟。这哪是商量?分明是圣旨!他偷瞄徐阶——清流领袖面无表情;再看严嵩,和善如春风。
"臣...领旨。"陈恪重重叩首,金砖的凉意顺着额角蔓延到四肢百骸。
"退下吧。"嘉靖的拂尘又掩上纱帐,声音突然变得飘忽,"黄锦,把新炼的丹药给陈爱卿带两丸。"
走出精舍时,陈恪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
徐阶在廊下拦住他,枯瘦的手指按在他肩上,力道大得惊人:"子恒啊,明日来老夫府上吃茶。"
严嵩的轿子从旁经过,帘子掀起一角,老首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陈修撰,老夫藏书楼新进了几册《盐铁论》珍本..."
陈恪僵在原地,看着两顶官轿一东一西离去,仿佛看见自己被撕成两半的影子。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四条:"他在心底刻下血淋淋的一笔,"当皇帝亲手把你推进党争漩涡时,唯一的生路是——成为漩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