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
陈恪手持《春秋》,正讲到"郑伯克段于鄢"一节。
裕王朱载坖端坐案前,杏黄色的常服衬得他气色好了许多,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与数月前那个困顿潦倒的藩王判若两人。
"殿下,此处'克'字用得极妙。"陈恪指尖轻点竹简,"《左传》云'如二君,故曰克',实则是讥讽郑庄公故意纵容弟弟造反..."
裕王若有所思地点头:"先生是说,郑庄公早有除掉弟弟之心,却偏要等其造反才动手?"
"殿下明鉴。"陈恪微笑,"这正是《春秋》笔法之妙——表面记史,实则暗含褒贬。"
窗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恪心中暗喜,自从香皂生意有了起色,裕王府经济宽裕了,这位藩王的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听课格外认真,让他这个讲读官的工作轻松了不少。
正当他准备继续讲解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大人!"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闯进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皇爷口谕,召您即刻前往西苑面圣!"
陈恪手中的竹简"啪"地掉在案几上。
裕王也猛地站起身,杏黄常服的袖口带翻了茶盏,茶水在《春秋》竹简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父皇召见?"裕王的声音有些发颤,"可知何事?"
小太监低着头不敢答话。
陈恪强自镇定,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悄悄塞到小太监手中:"公公辛苦,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出乎意料的是,小太监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银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大人恕罪!"小太监脸色煞白,"皇爷特意交代...不许透露半个字..."
陈恪的心沉了下去。
嘉靖帝这是要搞突然袭击?他弯腰拾起银子,强笑道:"是本官唐突了。请公公稍候,容我整理衣冠。"
走出书房时,初夏的阳光刺得陈恪眯起眼。
他机械地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门,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各种可能——是香皂生意惹了非议?还是裕王府近来改善的境况引起了猜忌?亦或是冯保那套"抓阄侍寝"的法子走漏了风声?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八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皇帝突然召见又不让太监透露口风时,请做好最坏的打算——但表面上要保持最镇定的表情。"
西苑精舍前,吕芳已经候在门口。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今日罕见地没有笑容,皱纹深刻的老脸上写满肃穆。
"陈大人,"吕芳的声音压得极低,"皇爷心情...不甚佳。"
陈恪喉结滚动了一下:"多谢吕公公提点。"
精舍内龙涎香的气息比往日更加浓重,几乎让人窒息。
嘉靖帝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明黄色道袍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陈恪跪伏在地,额头紧贴金砖,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臣陈恪,叩见陛下。"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恪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跳动的声音,更漏的滴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金砖上洇出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陈爱卿。"嘉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说你近来教裕王读《春秋》颇有心得?"
陈恪谨慎地回答:"臣愚钝,不过照本宣科..."
"照本宣科?"嘉靖突然转身,道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朕看你是教他'与民争利'吧!"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头顶。
陈恪的后背瞬间湿透,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臣惶恐,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陈恪的下巴,强迫他直视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香皂生意是怎么回事?堂堂天潢贵胄,竟学商贾之事,成何体统!"
陈恪的瞳孔微微收缩。
果然是为了这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得出奇:"回陛下,臣不过见殿下府中用度艰难,略尽绵力..."
"略尽绵力?"嘉靖冷笑一声,"朕听闻这'御制香皂'在京城卖得火热,连徐阶夫人都托人求购。你管这叫'略尽绵力'?"
拂尘柄突然加重力道,陈恪的下巴被抵得生疼。他强忍不适,不卑不亢地答道:"《孟子》有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殿下身为藩王,若无恒产,何以安心向学?臣以为..."
"闭嘴!"嘉靖厉喝打断,"朕还没说完!"他突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陈恪脸上,"就连朕的后宫之事,你都敢插手?好大的胆子!"
陈恪心头狂跳——冯保那套抓阄侍寝的法子果然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