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守 柳色秋水遥望卿（叁）

一

浮动的光影一串串如水泡，手臂被求生的心逼迫挥舞。身体已认命般渴望一场解脱，半闭着的眼睛想要停止记录，过往与现实争执不休，摇摇欲坠。

在千万次欲言又止的瞬间，他的心茫然太久，多少个梦醒时分，第一眼是她，第一句也是关于她。

没有理由来逃避，没有勇气去尝试。从前只当是知己，交付真心是知己还是思慕多年是知己？

孤身多年，风雪落尽那双含泪眸。他抓住前方的那双手，猛地一拽，拥入怀中的果然是那时候的自己。

曾经敏感多疑，只将愿藏在无人处，没等心意明了，已然错失。

破开水面的冰，一簇簇冰刺中是脸色苍白的少年。

低垂的发尾饱含水露，跳动的心呼应海的浪花，他睁开眼，一切化作虚无。

伸出手，落下的是一朵冰枇杷花……

二

自初见后，她再未遇见过那个少年。

一眼便难以忘却的皮囊实属千万分之一，值得探究的是，那一颗温热跳动富有情感的心。

世间多的是薄情寡义之人，端得一副清冷温润样，骨子里流淌尽是恶俗罪孽。

那果子尚能“金玉在外，败絮其中”，人更是如此。

伞面被细密的雨丝敲击，等下完这场雨，便步入了冬。

柳浮月撑着一柄伞走上桥，伞面留白浸染缕缕秋寒，少女的发髻垂落一瓣丝线梅花。

似曾相识的景，物是人非的情。裙摆上大朵的芙蓉倚枝春倦，遗下情露几滴，不知酒意是否飘散，她竟闻见一丝香气。

遮掩了雨的尘土气，只闻见清冽淌过肺腑的一味冷，驱散捉摸不清的愁。

又是那双眼睛，柳浮月记得这个人，初到这个学校的时候他在旁边扫着银杏叶。

“是你？”伞面下的脸庞染上雨的阴霾，显出几分忧郁。

这场雨好像渗进了他的心，顺着那道悄然裂开未补上的裂缝，让心里塞进了湿漉漉的棉，缓和曾经尖锐的刺痛。

低下头，伞面似乎滑落水光，却又被咽下。

他自觉沉默许久，一抹浅粉飘起，窜上他不沾血色的唇。

“我叫岚若生，岚是山风……同学，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他本想说的话被雨声搅乱，匆匆只有这一句脱口而出，“我只是问问，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她看着那抹可疑的红挂在他的耳边，似乎是平常不太说话，一次性说了太多话就变得十分激动。

“凌衿……”苦涩的药味裹挟冷香，她看见他点点头，转身远去。

雨丝模糊他离开的身影，只记得那伞面上飘落的枇杷花瓣，带着清苦的幽香。

她许久才从飘远的思绪中脱离，水雾浮在水面，网住那些不适的尘土气息。

深呼吸几次，四顾无人，她默念命书，脑中浮现一行字。

“所求之物近在咫尺，所求之事需得倾心，待到时机成熟，一切自然！”

近在咫尺指的是仙草吗？它会在这个学校中还是在那片巷弄中？

她又想起刚才那个神秘的少年，岚是山谷中静谧自由的风，若是随风游荡的草种，生生不息……

自由肆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可在这个时代，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自由呢？

就连这场雨，有人撑伞看着雨落下，有人饮下污浊的雨水只求活下去。

桥下的水波中，可荡漾着前世哪些秘闻，等待迷路的亡魂倾听？

香樟深藏，吹落几许落寞。那如碧扇的叶又是哪段香的前身，等待落幕后的重逢。

瞥见几尾游鱼，拘在一方池水中，一生不过如此。她走下桥，抓拢裙摆蹲下身，看落叶打着旋，惊起哪个胆小怕事的。

这方池子是鱼的，那属于她的呢？

她沉默地拨弄水波，茫然一时间随着雨占据了她的心。

仙草取回后她该如何？母亲在哪里呢？她该说些什么？若是都找不到呢？

命书到底是什么？真的能写定所有人的命运吗？而泄露这样的天机，代价到底会是什么？

如果是骗局，那么她该怎么办？

飘散的愁绪凝结，实质的雨落在身上，歪斜的伞没有支撑，差点落入水中。

她不明白未来会走向什么方向，她的命运是掌握在谁手中？

她想了许久还是站起身，撑伞走向“家”的方向。

雨幕低垂，如墨不均。她回到巷弄，那扇门就在手边，她想要叩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门却开了，像是等待已久，那妇人笑着喊她快进来。

她回到待了有些时日的院子，一种莫名的感觉让她的心惴惴不安。像是要发生什么或是已经发生了什么。

这段时间她已经足够适应岸上的生活，也积极融入人类的社交圈子。

只是很奇怪，她可以看清所有人的脸，除了这个身份特别的柳姨，她始终看不清柳姨的五官，就像是上天刻意要隐瞒什么。

三

“柳姨，承蒙您多日的照顾！”柳浮月饮下一盏茶水，“只是我一直想问您一件事，您可愿告诉我？”她看向那妇人，模糊不清的脸显得格外刻意。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我还是想让你自己开口……”她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碗中的饭粒落在桌沿。隐约可见她的手在轻微发颤，便让人更加怀疑。

“您知道沈虞吧？她失踪前告诉了我这个地址，您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柳浮月看不清对面妇人的表情，茶水微凉，分不清过去了多久。

对面的人将凉透的茶水饮尽，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了，可惜，我不能说……”柳姨俯下身，粗糙的指腹划过少女欲落的泪。

融化在掌心的泪变成了沉默持续的借口，柳浮月验证了心底的猜想。

“我知道你一直很聪明，能这么快适应这里的一切……”妇人的声音渐渐回到了曾经的熟悉，“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妇人冰冷的手抬起，柳浮月只觉浑身僵硬，她失去了控制权。

“抱歉，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你不该来的，我不该告诉你……”妇人突然清晰的脸刻在了柳浮月的眼中，伴随着剧烈的撕扯感。

奇异的温热让她闭上眼睛，一切陷入黄昏般的落寞，随后是一种失重感，她在妇人的怀中失去了意识。

我早就知道这么一天，可是真的到来我却还是舍不得，宿命已经注定了。

那些记忆碎片浮在沈虞的手中，轻轻一捏就消散。

“不要恨我，我们的命早就不在自己手中了，最后一次，你快逃吧……”

沈虞怀中的少女面容依旧模糊，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扭曲，是对她的惩罚啊。

她是幸运的，被选中成为情的供养。但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命运最后竟是那样。

她宁愿违抗上天，抵抗那些与生俱来的使命，她承认她是自私的。

当最后一缕情剥落，沈虞也失去了最后的价值。

四

今年林州下起了一场大雪，在小寒这一日。

林州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雪了，这场雪实在是奇。

裹紧了披风的少女站在雪地里不解地看着雪，她似乎可以闻见一种熟悉的香气。

“这场雪，让我感觉很熟悉……”她接过一朵雪，融化太快，未曾预料的刺痛让她皱眉。

“你好像记起了什么，可以和我说说看吗？”妇人拂去她发上的雪，却看见一行泪落下。

“为什么……”少女低声说着什么。

“今年落了雪，接下来一定会很冷的，快回去吧……”妇人拍拍少女的肩膀，扶着她进了温暖的屋子。

“你病刚刚好，可受不住寒呢……”

屋门关闭，挡下那些寒风，有人却听见了风里的呢喃。

但没有人发现，掉落在雪中的泪已经变成了一颗极小的珍珠。

没关系，等雪化的时候，它会跟着春去自由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