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学生是乐清高中部高一学生,都来自于七班。”
“高瘦的男生叫洪俊航,他旁边那个矮一些的叫徐扬。三个女孩子…”冷金旗迅速翻动资料夹,以五指并拢的手势从左到右介绍道:“林子妍、苏瑾、赵颜言。”
他和李山站在屋外,仔细看着五人的档案。
有监控证明,这五个人的嫌疑基本被排除,但作为重要证人,还需要从他们身上提取更多信息。
五个学生坐在一起,政教主任则在另一个屋子内,待五个学生的家长抵达后,李山带着做笔录的警察进了屋子,冷金旗则去了政教主任那儿。
乐清分局确实人少,许小楼因公受伤休假后,罗云谦虽允许他来局里坐着,却不允许他花精力在案子里。
小岳和陈进出外勤去了,特雇李老师,也要独当一面了。
政教主任姓赵,叫赵芳勤,在乐清中学任职已经三十余年。
“晚上七点晚自习时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逸夫楼七楼?”
冷金旗在赵芳勤对面坐下。
“我每晚锁门后都要去七楼走一圈。”赵芳勤眼里带着惋惜,“如果我早点去的话,说不定可以拦下那个孩子。”
“怎么说?”
“我们学校有锁楼的传统,是很多年以前有压力大的学生自杀的事儿,后来断断续续有小情侣逃晚自习躲在七楼谈恋爱,所以我们决定每晚六点半将七楼锁起来。”
确实与李山猜测的缘由类似,冷金旗点点头,他和学生这一类群体接触的少,津州大学雕塑藏尸案之前,他也很少办学校的案子。
“但我还是不放心,每次锁门后都要去检查一圈。”
赵芳勤五十多岁了,戴着眼镜,抿嘴时法令纹格外明显,显得严肃极了,但眼里的哀伤并未被这政教主任常年的严肃所掩盖,反而多了教育从业者对孩子的悲悯。
“那个时候你巡视完了,还是刚开始巡视?”
冷金旗问道。
“刚开始。”赵芳勤推了把眼睛,以往教书时留下来的习惯让他说话时,手不自觉的做起了动作,“我从铁门上来时,就发现左边的廊子里有动静,举着手电一照,果然发现了五个学生,有男有女,我第一时间便认为他们逃课出来谈恋爱。”
“然后呢?”
“然后我收了他们的手机,还没说几句话,厕所里就传来了男生的尖叫。”
赵芳勤仿佛亲眼见到一般,眼睛睁大,慢慢变红。
“我们冲过去后,看到了楼下的尸体。”
“当时的七楼,只有死者和你们六个人吗?”
赵芳勤说的和监控拍到的别无二致,但只是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并未提供什么有效信息。
“我不敢保证。”赵芳勤摇头,“我先前也说了,我还没开始巡查。”
“我们出警后,有人去过七楼吗?”
赵芳勤摇头,“没有,学校出了这样的事…都是能瞒则瞒,我第一时间通知保卫科疏散了楼下人群,又给学校各部年级主任发了通知。因为校长出差,安排好一切后,我通知了副校。”
冷金旗听完,觉得赵芳勤反应有些过于迅速了,只听赵芳勤继续道:“我知道这样做显得过于冷血了,但这样的事件不控制,只会引发学生群体的慌乱情绪,我时乐清中学的政教主任,不光要对跳楼的学生负责,更要对其他还在读书的孩子…”
话音未落,他哽咽了起来。
冷金旗递了纸巾过去,表示自己知道了。
赵芳勤说的也没错,在悲伤的人群里,必须要有人主持大局。
因为乐清中学距离乐清分局不远,从接到报案到抵达现场,警察只用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据赵芳勤所说,他不能保证七楼的人数,但可以确认七楼是没人出去过的。
在警察来之前,七楼两道铁门都有人守着。
所以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就是七楼确实只有死者和其余六名证人。
死者坠楼而死时,身边没有其他人。
若是自杀,那声尖叫是怎么回事?
“抱歉这样问不太礼貌,我是否可以请你模仿一下那声尖叫?”
“我…”
赵芳勤有些为难,让他描述还可以,模仿…有些考验老年人了。
“那叫声很凄厉,声音很大。”
赵芳勤拧着眉,嘴巴张开又合上,实在是无法发声。
“没事了。”冷金旗也不为难他,“待会儿你可以回去了,有需要的话我们会联系你。”
“好的好的,那…那学生的资料…”
“这些事我们可以解决。”冷金旗起身,看了眼时间,又回头道:“未成年学生在校内出意外,学校赔偿…”
“您放心您放心。”赵芳勤点头如捣蒜,“廖同学家庭特殊,我们会对他的母亲进行赔偿。”
“你们都认识他?”冷金旗有些诧异。
“他是单亲家庭,还是贫困生,我们经常会家访。”
-
冷金旗出来后,便坐在榕树下等李山。
南方的秋冬除了气温变化大,视觉却不太明显,以往这时候,津州的树木都枯黄的只剩枝干了,闽城却都是绿色。如果没有冰凉的夜风呜哇呜哇地吹的话。
“冷。”
李山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冷金旗转过身去,“叫我?”
“我说天冷。”李山拢了拢大衣,站在了冷金旗身边,“这儿的树叶不会黄。”
“我刚也在想这事儿。”冷金旗像分局外的道路上看去,“很有生机。”
“如果不这么冷的话。”
两人异口同声,随即对视一笑。
“怎么样?”
“那五个学生说,他们偶然听说学校的志怪传闻,约好了今天来一探究竟。”李山轻笑道,“据说七楼的厕所可以通往里世界。”
“里世界?”
“我也不太懂现在的孩子,在他们看来那个厕所类似于虫洞?”
“还挺科幻,这个传闻…有来源吗?”
“有,提出来这儿看看的是那位叫林子妍的同学,她说是以往在七楼上课的艺术特长生传出来的,每次六点到七点之间,七楼总会有奇怪的动静。”
“以前有人在七楼上课?”冷金旗一愣,“现在为什么没有?”
“出去集训了。”李山解释道。
“他们几个学生的意思是,不论有没有学生在七楼上课,那块儿总会有动静?”
“是的。”李山点头。
“但自从特长生们离开学校出去集训后,五楼就没人上课了,林子妍叫上了其余四人,想去看看究竟,但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动静。”
他也觉得诧异,诧异的点和冷金旗相同。
尖叫是为了什么?
所以在家长的陪同下,李山对五个学生进行问询时,也问到了“凄厉的尖叫”这回事
“林子妍说那尖叫感觉很痛苦,洪俊航说不像尖叫,像嘶吼。”
“嘶吼?”
“嗯。”
…
“冷哥,廖志霖的家属来了!”
陈进的车子进了局里,后门打开,小岳扶着一个站不住的女人下了车,女人扶着心口,止不住的抽噎。
“这是他的母亲。”
小岳搀扶着女人,一张一张的手纸递过去,拿回来时,已经湿透。
冷金旗垂下眼眸,掩盖住眼里的同情,李山侧过头来,捕捉到了。
再次抬眼时,冷金旗仍如往常一般。
…
“小霖…小霖啊!!!!”
尸体放在冷冻室,惨不忍睹。
钟弥迩站在一旁安慰着女人,老孟则躲到门外去,抹起了眼泪。
“怎么要跳楼啊!怎么想不开跳楼啊!廖志霖啊!”
极大的悲伤与痛苦将女人笼罩起来,最终站不住身子,跌坐在了地上。
她边哭着边挡着眼睛,似乎不忍见儿子的尸体,又似乎是想到,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她每看一眼,便颤抖着抬手挡住眼睛,大颗大颗泪珠落下,又抹掉眼泪,放下手,去拉儿子的手。
“刘女士…”
“他、他…他为什么要跳楼啊!!!”刘兰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怎么会跳楼啊…”
“他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
小岳的话没说完,被钟弥迩用眼神制止,但在座的诸位,都和岳晨暄有着一样的疑惑。
一个母亲,为什么一点都不了解自己儿子的状况?
-
刘兰忍着悲痛同意了法医解剖,她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因着刚才的哭泣,而控制不住的抽噎。
“我确实、确实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她一开口,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便又开始落下,“他爸是个短命鬼,早在他学前班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一个人又要照顾他生活,又要赚钱…实在是顾不过来。”
“他的学习状况或者最近的生活状态,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陈进和小岳去了走访调查,钟弥迩和老孟则开始对死者进行尸检,对刘兰进行问询的,仍是冷李两人。
冷金旗坐的远,没有开口,李山坐在刘兰面前,等她能够喘上气来之后,便开口问道。
只是面前的刘兰却呆愣住了,眼神从回忆,变成迷茫。
“我…”
“你没有关注到是吗?”李山点点头,“那他有没有主动和你说过什么呢,你好好回忆一下。”
廖志霖是单亲家庭,要说他最熟悉的人,只能是母亲了。
刘兰紧紧揪着刚才擦眼泪的手纸,胸口因为情绪波动而剧烈起伏着。
李山沉默着,等待着他的回忆。
冷金旗坐在李山身后,灯光照不到他的脸,但能看到唯一在光亮处的手,正一下一下玩着打火机盖。
“咔哒-咔哒-”
一下又一下,李山回头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声音便停了下来。
“他上了初中后,不怎么和我讲话,也可能是我啰嗦了,我讲几句,他就会生气,但我记得一个月之前,我下夜班回家发现他不在,等到凌晨,他才说在同学家里补课。”刘兰说到这儿,情绪激动起来,“我、我当时没多问,他一个男孩子,我也没有那么担心…但…谁家孩子补课要凌晨!”
“在谁家里补课?”“他没说名字…”刘兰摇摇头,“说了我也不认识。”
“以往有这样的情况吗?”
“没有,那是唯一一次。”
“日期。”
“日期…”刘兰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天我上晚班,我一周三次晚班…那天应该是…10月24号!”
“好。”李山记下日期,见刘兰面前的纸盒空了,他回头,示意冷金旗将身后桌子上的抽纸递过去,待冷金旗起身将纸盒放到刘兰面前后,李山起身出了接待室。
刘兰的状态并不好,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也难以调动记忆,所以两人便结束了这一问询,同时,李山把“10.24”这个日期传递给了陈进。
“来到闽城后很少加班了。”
冷金旗伸了个懒腰,再次顺手往李山肩膀上一搭,“李老师,你怎么看?”
“虽然尸检结果还没有出,但跳楼这一行为,基本上判定为意外或自杀,排除了谋杀的可能。”
“嗯,然后呢?”
“但是那一声尖叫很有问题,一定有诱因。”
“哇,不错不错。”
“冷金旗。”李山抬头,无奈的看着他,“我不是小孩子,不要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冷金旗挑眉,点点头说了声好吧。
自从,冷金旗自认为表白被拒后,两人——实则冷金旗单方面别扭了一阵,但是李山生日那天和他赛了一场车后,这人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该吃吃该喝喝该花钱花钱、该喊李老师喊李老师,雷打不动的开着自己的阿波罗太阳神接送李山上公益课。
冷金旗和以前一样,李山却不一样了。
以往冷金旗做的事,他看不见,现在能看见了。
搭上来的手,他也不会再推开了。
其实俩人在几个小时前还因为平平的事吵了一架,两人再次站在院内的榕树下,天空很黑,没有星星。
李山手上掸着围巾,他作为特雇,可以不需要每日穿警服,但冷金旗不一样,重案组其他几人必须穿着警服上班,但李山总觉得警服太薄了,虽然冷金旗总说不冷。
以往在京城时,一到冬天,冷金旗穿的比夏天还矜贵,各种大衣、羊绒衫,夸张的时候,还会穿貂皮大衣…若不是脸和身材撑着,李山实在是无法理解貂皮大衣。
也难怪总有人说冷金旗不像警察。
现在倒像个警察了,很像很像。
“回去休息吧,明天申请去廖志霖家看看。”冷金旗看了眼时间,折腾到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李山没搭话,而是将手里的围巾替冷金旗围上。
“南方比北方冷多了,况且这儿还没有暖气。”
冷金旗比李山高,他微微低着头,方便李山替他围上围巾,李山是最懂这些配饰系法的,三两下便系了个漂亮的围法。
“先前因为平平的事和你说那些话,对不起。”
围巾系好后,冷金旗仍未抬头,而是注视着李山的眼睛,认真道歉。
两人对视着,半晌,李山摇了摇头。
“我从来不觉得,你没有实力或者责任资助一个小孩,但冷金旗,你只看到了你想要的,你看到了一个孩子想要的吗?完整的家,家人,正常的生活。你现在是什么职业,被吴叔当盾牌一样挡在所有人身前,光是我,已经够为你担心了,你的父母呢?你的哥哥,你现在还要将自己和一个小孩绑在一起?”
“我没有要和一个小孩绑在一起,我只是…李山,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俩谁也不是平平的监护人,我们谁也不能替他做选择,我们应该问问他的意见。”
“这一句话我赞同,但是,李山,你也会担心我?”
“不然?难道看到你去送死的时候我要敲锣打鼓吗?”
说完这句话的李山眼里满是无奈。
围巾很暖,冷金旗的视线不曾离开李山的面庞一刻。
今夜还是有星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