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羊镇泛着土腥味,秦风蹲在塌方的村道旁,手指捻着泛红的黏土。远处传来轮胎碾过碎石的声响,他回头时正看见林妙雪的白色高尔夫艰难爬坡,底盘蹭在裸露的岩层上发出刺耳呻吟。驾驶门推开刹那,秋雨燕的Gucci太阳镜滑落鼻梁,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林妙雪挽发的珍珠发卡与秋雨燕腕间的宝格丽蛇形手镯同时反射出冷光。
"看新闻你们受灾严重。"林妙雪从后备箱搬出医药箱,米色风衣下摆沾着泥点,"我妈让我带些应急物资。"她特意加重了"我妈"的发音。
"秋总,这是我女朋友林妙雪,咱们都是校友。"秦风赶紧介绍道。
"林小姐,你好。秋总,你好。"两人握手互相问好。
秋雨燕的高跟鞋在碎石路上打了个趔趄,香奈儿外套肩头还沾着前夜抢险时的草屑:"秦镇长正要去核查危房,林小姐要一起?"她晃了晃手中的测绘仪,屏幕停留着昨晚标注的27处塌方点,指甲盖上镶着碎钻的樱花贴片闪过微芒。
秦风咽下嘴里的黄连素,苦味从舌尖漫到心底。三个人的影子在泥水里纠缠,被阳光拉得忽长忽短。
王德福家的夯土墙裂开狰狞的缝,裂缝里钻出几株鹅肠草。林妙雪踮脚查看房梁时,秋雨燕突然扶住她的腰:"当心瓦片。"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风衣腰带,将那枚精巧的银扣转了半圈。
"多谢。"林妙雪转身的幅度恰到好处,发梢扫过秋雨燕的测绘仪屏幕,"秦镇长,这户应该列入首批重建名单吧?"她翻开笔记本,页角印着省发改委的红头文件编号。
秦风尚未开口,秋雨燕已调出卫星云图:"三天后还有中雨,这种C级危房撑不过......"
"老乡,您家存折放哪儿了?"林妙雪突然蹲到瑟瑟发抖的王德福跟前,腕间的表带擦过老人补丁摞补丁的裤腿,"我帮您做个紧急避险清单。"牛津包里掉出省政府通行证,金灿灿的国徽在泥地上格外刺眼。
秋雨燕的眉梢挑了挑。她转身走向猪圈,细高跟稳稳踩进粪水里:"排水沟改道要占用两平米圈舍,补偿标准按省里最新......"
"省标在山区不适用。"林妙雪的声音追过来,马尾辫在阳光下划出弧线,"去年茂县滑坡的补偿案例......"
秦风默默数着房梁裂缝,瓦片上的积水滴进后颈。倒塌的鸡笼里传出微弱啾鸣,三只湿透的雏鸡挤在母鸡尸体旁发抖。
暮色降临时,最后一缕阳光卡在测量仪的三脚架间。秋雨燕摘下安全帽,蜷曲的长发披落肩头:"镇上只有悦来饭庄还营业。"她指尖划过贴满水钻的手机壳,最新款iPhone4的金属边框映着残阳,"我订了观景包厢。"
林妙雪正给摔倒的孩子贴创可贴,闻言抬头时,珍珠耳钉晃出一道冷光:"正好尝尝本地特色。"她起身时"无意"碰翻秋雨燕的测绘包,几十枚彩色图钉滚进草丛,像撒落的星辰。
秦风弯腰去捡,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矿泉水瓶。两个女人的手同时伸来,依云和斐济水的logo在他眼前重叠。
"用我的。"
"喝这个。"
暮色中传来施工队的吆喝,惊飞了废墟上的乌鸦。秋雨燕的香水尾调缠上林妙雪的护手霜香,在废墟上空织成无形的网。
悦来饭庄的霓虹灯管缺了笔画,"来"字成了"米"。秋雨燕推开包厢门的瞬间,秦风嗅到两种香水味在厮杀—林妙雪的英国梨与小苍兰撞上秋雨燕的黑鸦片。水晶吊灯下,铺着暗红桌布的圆桌像块即将凝固的血痂。
秋雨燕解开外套纽扣,露出锁骨,"林小姐不是还是学生吗怎么有空来我们穷乡僻壤?"
林妙雪慢条斯理地擦拭筷子:"跟着秦镇长学基层经验。"陶瓷杯挪动的轨迹正好挡住秋雨燕递来的餐巾,"秋总才是屈尊了。"
凉菜上桌时战局升级。秋雨燕夹起醋泡花生,镯子叮当作响:"这是天美生态园种的,去年拿了农博会金奖。"
"省农科所的数据显示。"林妙雪用汤匙搅动葛根粉,银匙柄映出包厢门缝外好奇张望的服务员,"过度使用有机磷会影响口感。"
热菜呈上的间隙,秦风借口添茶逃出包厢。走廊镜子里映出他沾着酱汁的衣领,身后飘来老板娘的声音:"三位要情侣套餐送的玫瑰吗?"洗手间的水声持续不断,他听见包厢里隐约飘出"香港上市干部选拔"之类的词汇,窗外的挖掘机正在清理路障,震得吊灯水晶坠子叮咚乱响。
"秦镇长躲这儿呢?"秋雨燕倚在男厕门口,口红补得比晚霞还艳,"林小姐在算重建资金缺口,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她突然伸手捻去秦风肩头的落发,"这么长的头发,不像你的。"
林妙雪出现在走廊另一端,手机贴着耳畔:"对,青河县需要追加三百万救灾款。"她朝这边晃了晃通话界面,备注是"孙秘书"。酸笋老鸭汤上桌时,战火蔓延到秦风碗里。秋雨燕舀的汤勺撞上林妙雪的筷子,油星溅到扶贫工作手册上,"精准"二字染了油污。
林妙雪突然转移话题,桌下的膝盖"无意"碰到秦风的腿,"现在还有时间下棋吗?"
秋雨燕的匙柄在碗沿敲出清脆声响:"上个月陪他去省城招标,倒是下过两局。"她故意把"陪"字咬得缠绵,"秦镇长执黑棋的样子,比谈判时可爱多了。"
秦风被鸭骨呛住。咳嗽声惊动了窗外的野猫,绿眼睛在夜色中一闪而过。服务员端来果盘时,秋雨燕的百香果与林妙雪的火龙果并排摆在转盘中央,像两军对垒的旗帜。
"我去结账。"秦风摸向钱包的瞬间,两张卡片同时拍在账单上。秋雨燕的百夫长黑金卡压住林妙雪的信用卡,收银台的验钞机突然卡住,发出濒死般的嗡鸣。
回程路上,秋雨燕雷克萨斯的尾灯消失在盘山公路尽头。林妙雪降下车窗,夜风卷走她身上最后的香水味:"秋小姐的珍珠项链,是去年苏富比春拍的那条吧?"
秦风装睡未遂。月光从后视镜里切开他的侧脸,照见耳后一道结痂的划痕—昨夜扶老人上船时被瓦片划的。林妙雪的指甲在那道疤上停了停,最终只是打开了收音机。
镇政府招待所208房,林妙雪站在窗边卸耳环。镜子里映出秦风在走廊徘徊的身影,她突然开口:"放汛那天,你护着秋总的时候挺英勇。"珍珠耳钉咔嗒落在梳妆台上,"我爸说,有些棋局看似双活,实则死眼暗藏。"
秦风望着窗外晾晒的救灾帐篷,月光把帆布照得惨白。楼下传来秋雨燕的汽车发动声,远光灯扫过林妙雪半明半暗的脸:"你该换个防水手表。"
暗夜里,两盏车灯沿着盘山公路背道而驰。秦风数着窗棂上的雨痕,突然想起大学时解不开的那道拓扑题—有些曲面看似分离,实则永远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