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台辘轳吱呀唤醒村落,王占峰送来的施工许可证已经用铁夹子钉在告示板上。秦风摸着钢印凸起的纹路,指尖划过"特急"两个红字——油墨里还混着昨夜暴雨的水腥气。
"起吊!"他挥动绑着纱布的右手。五十年代产的龙门吊嘶吼着提起鞍钢工字钢,仓库查封的钢材在质检报告监督下植入山体。老木匠王德福突然挤到指挥台前,手里的墨斗弹出千年不变的准绳:"往左半寸,这是祖宗定的中线!"
李强站在三百米外的土坡上,望远镜里映出钢材上的"1953·鞍钢"钢印。他碾碎烟头,火星落在赵天洪刚发的防汛工作手册上,烧穿了"安全生产"四个铅字。
十点整,第一段廊桥基座完成浇筑。秋雨燕拧开抽水机备用阀门,1998年的铭牌在震动中裂开细缝,露出底下"2010年汛前检修"的新标签。丛丽丽用纪委封存的水泥袋垫着传真机,最新检测报告正从县质检站缓缓吐出。
当王老栓把祖传的铜烟锅卡进钢结构接缝时,对讲机里突然传来省考古队的惊呼——地基层渗出的清水里,检测出与八思巴文墨迹相同的矿物质成分。
老式针式打印机在警报单上扎出锯齿状的孔洞,小吴的指尖被油墨染得发蓝。"羊镇工地小时雨量50毫米!"他抓起红色磁石电话,金属拨盘转出刺耳的摩擦声,"接防汛办!快!"
"线路全占着?"他踹开配电箱,1987年洪灾时接的备用线突然冒烟。墙上的卫星云图被漏雨浸透,台风眼正吞噬江淮流域的等高线。
秦风扯开第五包速溶咖啡,铝箔袋撕裂声混着传真机的吱嘎。"丛副镇长!"他踹开摇摇欲坠的板房门,"带人加固东侧排水渠,用双层沙袋!"
丛丽丽正在捆扎1987年的防汛档案,麻绳在她掌心勒出血痕:"李强把备用沙袋锁在二号仓库..."
"撬锁!"秦风抓过扳手砸向铁链,"用1958年水库溃坝的数据做模型!"
扳手砸在锈锁上的脆响惊飞了屋梁上的乌鸦。
赵天洪的鳄鱼皮鞋尖挑起防汛预案,鞋底沾着天虹建筑公司的水泥渣。"给羊镇加发橙色预警。"他突然用文件拍打桌面,震落茶杯盖上的金漆logo,"两小时后视察工地,让电视台带足磁带。"
秘书小刘弯腰捡文件时,露出后腰别的微型录音机:"需要通知秦副镇长准备汇报材料吗?"
"准备?"赵天洪转动尾戒上的翡翠貔貅,"我要看最真实的施工状态。"
王德福的墨线在泥地上弹出一道黑痕,老茧开裂的手指突然顿住。"要变天。"他嗅了嗅空气,从帆布包里掏出六枚铜钱,"巽下断,东南有祸..."
三十六个装满碎石的编织袋垒成八卦阵,老人用铜烟锅敲了敲沙袋:"秦镇长!这排水渠得往乾位偏三寸!"
推土机轰鸣声吞没了他的呼喊,钢铲掀起的尘土里闪着诡异的青芒。
赵天洪的黑色桑塔纳碾过警示锥筒,十二台摄像机的红灯在雨雾中亮起。"秦副镇长,"他踩在刚回填的探方边缘,鳄鱼皮鞋碾碎夯土里的贝壳灰,"这土夯得不实啊。"
秦风递过洛阳铲:"赵县长要不要亲自测密实度?"铲头沾着的元代淤泥正往下滴。
"不必。"赵天洪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去3号仓库看看。"
李强掏钥匙时故意手抖,黄铜钥匙串上的微型U盘滚进泥坑。"开门。"赵天洪的皮鞋尖踢了踢门板,震落门楣上的"重点文物"塑料牌。
三百件"明代"陶俑在霉味中列队,底部统一烙着"天虹建材2010"。审计局长举起放大镜:"这批陶俑的备案号..."
"在县文物局!"秦风突然插话,"需要我现在联系张明理副局长吗?"
赵天洪的喉结动了动,袖扣擦过陶俑表面的做旧裂纹。
审计局长突然抽出物资台账:"缺了七页!"他的金丝眼镜映出台账边缘的撕扯痕迹。
秦风按住腰间对讲机:"丛副镇长,调6月17日的传真备份。"
电流杂音里传来回应:"密码是。"
赵天洪听到这串数字时,皮鞋突然陷入泥潭——1954年7月23日,正是王占峰父亲牺牲在抗洪前线的日子。
赵天洪的老式水平仪在钢架上疯转,磁铁在他袖口散发寒意。"坡度超标两度半!"他踹了踹钢架,1978年产的搪瓷缸滚落悬崖。
秦风解下安全帽垫在仪器下方:"用这个当基准面?"帽檐内侧贴着林妙雪手写的"平安"符。
安监局长甩出停工令,诺基亚手机屏保是他侄女与赵天洪的合影。"暴雨红色预警!"他的食指按在公章印泥上。
秦风抓起防汛电台旋钮:"省防总五分钟前解除预警,需要我调频段复述吗?"
突然一道闪电劈中天线杆,1998年九江抗洪时的铜质避雷针迸出火花。
电视台记者的话筒突然淌水,丛丽丽用裁纸刀撬开电池仓。"蒸馏水!"她撕下八思巴文拓片裹住电路,墨迹在雨水中晕染成导电涂层。
摄像机红灯重新亮起时,正好拍到赵天洪在泥潭里踉跄。
秋雨燕的越野车撞开雨幕,省考古所的面包车在泥浆里打滑。"九十年代勘探档案!"她抛出防水文件袋,泛黄的纸张上还粘着库房鼠尸的残毛。
王老栓突然举起1954年的锦旗,褪色的"抗洪先进集体"遮住三台摄像机镜头,锦旗背面褐色的血痂在雨中重新湿润。
暴雨冲垮石膏板墙的瞬间,李强私藏的清代石碑轰然倒地。"官商勾结者永世不得超生"的阴刻字迹在闪电下森然。秦风捡起半截陶俑:"赵县长,这天虹建材的胎土..."
他掰开陶片露出里面的钢筋,"和您去年批的安居工程用料很像啊。"
赵天洪的鳄鱼皮鞋深陷泥潭,秦风递上老农的六股草鞋。"赵县长,"他指向石碑基座的水泥,"这配方和3号仓库的一模一样。"
暴雨冲刷着天虹建材厂的钢印,如同冲刷嘉靖三十七年处斩贪官的刑场血痕。王德福的铜钱在泥水里排成坤卦,乌鸦群正掠过元代驿站的残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