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暮色渐染天际。
花无心站在青石河边,手中长剑在落日余晖中泛着冷光。他深吸一口气,剑尖轻点水面,荡起一圈涟漪。
"花家剑法第七式——浪卷千层!"
他一声低喝,身形如陀螺般旋转,剑光化作层层叠叠的波浪向四周扩散。河面被剑气激起三尺高的水花,在夕阳映照下如同洒落的金珠。
"不对,还是不对。"花无心收剑而立,眉头紧锁。这招"浪卷千层"他已苦练三月,却始终达不到义父所说的"剑气连绵不绝"的境界。
"年轻人,剑不是这么使的。"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花无心心头一惊,猛然转身,只见河岸边的老柳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个身穿蓑衣的老者,正悠闲地垂钓。
老者须发皆白,脸上皱纹纵横如沟壑,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在暮色中如同两点寒星。他身旁放着一个破旧的鱼篓,里面空空如也。
"前辈是何人?"花无心抱拳问道,心中暗自警惕。以他的耳力,竟未察觉这老者何时靠近。
老者不答,只是慢悠悠地收起鱼竿,动作看似迟缓,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律。他站起身,拍了拍蓑衣上的尘土。
"你刚才那招'浪卷千层',剑势太急,力发七分留三分,本该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你却使得像山间小溪,断断续续。"老者摇头道,"可惜了一身好根骨。"
花无心心中一震。这老者竟一眼看破他剑法中的缺陷,而且点评与师父如出一辙。
"请前辈指点。"花无心恭敬地行了一礼。
老者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笑道:"有意思。你这娃娃,明明练的是刚猛一路的剑法,骨子里却藏着阴柔之气。难怪剑招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花无心闻言,心中更是惊讶。他确实天生体质偏阴,与花家刚猛剑法有所冲突,这是只有义父才知道的秘密。
"看好了。"老者突然伸手,从柳树上折下一根细枝,"剑法之道,不在形,而在意。"
话音未落,老者手中柳枝轻轻一抖,竟发出金属般的铮鸣。花无心只觉眼前一花,那根脆弱的柳枝在老者手中仿佛化作了一条活龙,时而如春风拂柳,时而似惊涛拍岸,招招连绵不绝,竟比他用真剑还要凌厉三分。
更令花无心震惊的是,老者使的赫然是"花家剑法",却比他见过的任何版本都要精妙。那柳枝划过空气,带起的不是剑气,而是一道道若有若无的水汽,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这……怎么可能?"花无心瞪大眼睛。用柳枝使出剑气已是匪夷所思,更别说凝水成珠这等手段。
老者收势而立,柳枝上的水珠簌簌落下,在青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剑法到了高处,不在于用何兵器,而在于心。"老者将柳枝随手一抛,"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花无心。"
"花无心?"老者眉头一挑,"花家那个逃出去的小子?"
花无心脸色一变:"前辈认识家父?"
老者哈哈大笑:"十八年前,花清岚那小子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娃娃呢!"笑声中,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时间过得真快啊……"
花无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父亲要是活着今年五十有二,十八年前已是三十出头的青年,在这老者口中竟成了"穿开裆裤的娃娃"。这老者的年纪和身份,顿时变得深不可测。
"前辈高姓大名?"花无心恭敬问道。
老者摆摆手:"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老夫在这青石河边住了二十年,附近的渔夫都叫我'老叶'。"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不过三十年前,江湖上的人称我'剑痴'叶孤鸿。"
"叶孤鸿?!"花无心失声惊呼。这名字在武林中如雷贯耳,是三十年前公认的剑法第一人,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成为武林一大谜团。没想到竟隐居在这偏僻的青石河边!
叶孤鸿看着花无心震惊的表情,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怎么,不像?"
花无心连忙摇头:"不,只是……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前辈。"
"缘分罢了。"叶孤鸿重新坐回柳树下,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坐。既然你是花家后人,又对剑法有几分悟性,老夫今日心情不错,不妨指点你一二。"
花无心大喜过望,连忙坐下。叶孤鸿却不急着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几块干硬的馍馍。他掰了一半递给花无心。
"吃吧,边吃边说。"
花无心接过馍馍,只觉入手坚硬如石,却不敢推辞,小心地咬了一口。
"剑法之道,首重心法。"叶孤鸿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刚才那招'浪卷千层',问题不2在招式,而在心法。你师父教你的是'刚猛霸道'的心法,与你体质不合,自然难以发挥全部威力。"
花无心点头如捣蒜:"前辈明鉴。弟子确实常感体内气息不畅,尤其施展刚猛剑招时,常有后继乏力之感。"叶孤鸿嗤笑一声:"你那师父,八成是个莽夫。剑法若只知刚猛,不懂柔韧,终究难成大器。"他咬了一口馍馍,继续道1,"天下剑法,无非阴阳二气。刚为阳,柔为阴。阴阳相济,方为大道。"
说着,叶孤鸿突然伸手按在花无心丹田处。花无心只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循经脉而上,瞬间游走全身。那感觉如同春风拂过冻土,体内原本滞涩的气息竟开始自行流转,舒畅无比。
"感受到了吗?"叶孤鸿收回手,"这才是适合你的运气法门。"
花无心闭目内视,发现体内气息运行轨迹与师父所教截然不同,却无比契合自身经脉。他试着按照新路线运转内力,顿觉浑身轻快,仿佛卸下了无形枷锁。
"多谢前辈指点!"花无心激动地就要跪拜。
叶孤鸿一把拉住他:"别急着谢。这只是基础。真正的'无相剑心',还需你自己领悟。"
"无相剑心?"花无心疑惑道。
叶孤鸿神秘一笑:"这是我隐居二十年所创的心法,讲究'剑无定式,心无定形'。剑招随心而变,不拘泥于固定套路。"他指了指河水,"你看那水流,遇石则绕,遇洼则填,从不固执己见,却能穿石破山。剑法亦当如此。"
花无心凝视着潺潺流水,若有所思。
"来,试试看。"叶孤鸿站起身,"用你最熟悉的剑招,但不要拘泥于原有形式,随心而变。"
花无心深吸一口气,持剑而立。他本想再使"浪卷千层",但转念一想,按照叶孤鸿的说法,剑招应当随心而变。于是他闭上眼睛,感受体内新运行的气息,任由它们引导手臂动作。
起初,剑招还有些生涩,但随着气息运转越来越顺畅,他的剑法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刚猛的"浪卷千层"渐渐融入了几分柔劲,剑势如波浪起伏,却不再是一味地向外扩散,而是有了收放自如的韵律。
"好!"叶孤鸿抚掌大笑,"有悟性!继续!"
受到鼓励,花无心更加放开手脚。他感觉手中的剑仿佛成了身体的延伸,不再是一件冰冷的外物。剑招越来越流畅,到最后,他甚至忘记了具体招式,只是随心所欲地挥洒剑意。
忽然,一片柳叶被风吹落,飘向他的剑锋。花无心福至心灵,剑尖轻点柳叶,竟将它稳稳托住,没有一丝破损。柳叶在剑尖上微微颤动,如同一只停歇的蝴蝶。
"妙哉!"叶孤鸿眼中精光暴涨,"短短片刻就能领悟'举重若轻'的境界,花家小子,你果然是天生的剑客胚子!"
花无心收剑而立,柳叶缓缓飘落。他感觉整个人焕然一新,仿佛打开了剑法的新天地。
"前辈,这'无相剑心'……"
叶孤鸿摆摆手:"今日就到这里。剑法之道,贪多嚼不烂。你先消化今日所学,明日此时再来此处找我。"
花无心虽然心有不舍,但也知道叶孤鸿说得有理,便恭敬行礼:"晚辈明日定准时前来。"
叶孤鸿点点头,重新拿起鱼竿,似乎刚才的事从未发生。
花无心将长剑归鞘,忽然抱拳躬身:"叶先生,今日我和先生有缘,除讨教剑法外,还有一事相求。"
叶孤鸿眉头微皱:"请讲。"
"我想拜叶先生为军师,共谋大业。"花无心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叶孤鸿。
竹林间一时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叶孤鸿沉默片刻,摇头道:"花公子抬爱了,叶某一介武夫,只懂剑术,不通谋略,恐怕难当此任。"
花无心不以为忤,反而笑道:"叶先生过谦了。江湖谁人不知'孤鸿剑'不仅剑术超群,更是智谋过人?几年前江南漕运之争,先生以一己之力化解七大门派恩怨;去年北疆马帮内乱,也是先生运筹帷幄,平息干戈。"
叶孤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花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若要请得高人出山,自然要做足功课。"花无心从怀中取出一卷锦帛,双手奉上,"这是在下的一点诚意,还请叶先生过目。"
叶孤鸿没有伸手,只是淡淡问道:"何物?"
"江南三州二十八城的地契,以及黄金万两的凭据。"花无心语气诚恳,"若先生肯出山相助,这些都是见面礼。日后功成,更有厚报。"
叶孤鸿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花公子以为,叶某是可以用钱财收买之人?"
花无心神色不变:"自然不是。但这些至少可以证明在下的诚意。叶先生隐居于此,想必有所追求。在下不才,愿以全副身家助先生达成心愿。"
"哦?"叶孤鸿挑眉,"那花公子可知叶某所求为何?"
花无心胸有成竹:"剑道极致。"
叶孤鸿眼中精光一闪:"继续说。"
"叶先生追求剑道真谛,需要两样东西:一是时间,二是对手。"花无心缓步向前,"若有我相助,先生不必为生计奔波,可专心练剑;而我喜好网罗天下高手,皆可为先生试剑。"叶孤鸿沉默良久,终于摇头:"花公子好意,叶某心领了。但剑道之路,贵在纯粹。一旦卷入权势纷争,剑心必染尘埃。"
花无心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振作精神:"叶先生,江湖将有大变。独善其身固然高洁,但若能以手中之剑匡扶正义,岂不更好?"
"江湖永远在变,又永远不变。"叶孤鸿转身欲走,"花公子请回吧。"
"叶孤鸿!"花无心突然提高声音,"你可知道我是谁?"
叶孤鸿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落花公子'花无心,江湖新秀,剑法超群。还有何身份?"
花无心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花"一字:"我是'无花谷'少谷主。"
叶孤鸿终于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无花谷?你想重振你父亲的雄风?"
"正是。"花无心收起玉佩,神色肃穆,"江湖暗流涌动。我需要叶先生这样的高人相助,稳定大局。"
叶孤鸿长叹一声:"无花谷雄踞北方,当年势力庞大。花公子既有如此背景,何愁无人可用?"
"正因为无花谷树大招风,才更需要叶先生这样超然物外的高人。"花无心言辞恳切,"先生若肯出山,不仅是我花无心的军师,更是无花谷的客卿长老,地位尊崇。"
竹林间再次陷入沉默。一片竹叶飘落在两人之间,缓缓落地。
"花公子。"叶孤鸿终于开口,"你可知道为何我的剑法名为'孤鸿'?"
花无心摇头。
"鸿雁南飞,看似成群,实则每一只都是孤独的。"叶孤鸿仰望天空,"我的剑道也是如此。一旦与人结盟,剑就不再纯粹。"
花无心眉头紧锁:"叶先生,这世间哪有绝对的纯粹?剑为杀人器,本就沾染因果。"
"正因如此,才更要保持距离。"叶孤鸿语气坚决,"花公子,请回吧。"
花无心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叶先生当真不肯给这个面子?"
叶孤鸿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摇头。
"好!好!好!"花无心连说三个"好"字,忽然大笑起来,"叶孤鸿,你果然如传言一般固执。今日之事,我不会就此罢休。他日江湖再见,希望你能改变主意。"
叶孤鸿淡然一笑:"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花无心深深看了叶孤鸿一眼,转身离去。白衣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
叶孤鸿站在原地,望着花无心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语:"无花谷?江湖真的要变天了么?"
他摇摇头,转身走向竹林更深处。春风再起,卷起满地尘埃,很快掩盖了所有足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