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杀人?”
冷锋闻言,脸上那因为愤怒和回忆而产生的涨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冤枉和质疑后的愕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紧紧地盯着云逍。
“哦?”他的声音也冷了三分,带着一丝自嘲和不悦,“那依云大人的意思……是怀疑我冷某,在借各位的手,公报私仇了?”
云逍不语,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眼神深邃,不带丝毫情绪,仿佛在等待着他给出更合理的解释。
丹心则在一旁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内讧”毫无兴趣,实则……耳朵尖都快竖起来了。
琉璃也停下了啃猪蹄的动作,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脸上写满了“你们怎么吵起来了,我还能吃吗”的茫然。
冷锋看着云逍那不为所动的眼神,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似乎在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
过了好半晌,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沙哑:“云大人,我冷锋虽然确实对齐知远那狗贼恨之入骨!但还不至于拿镇魔卫的公务和你们的性命开玩笑!”
“我怀疑当年齐知远就以某事要挟苏眉!”他语气肯定地说道,“因为苏眉被逐出书院后,以她的性子和才华,竟然没有任何澄清自证的举动!这太不正常了!”
“一定是背后有人施压给她!让她有苦难言!”
“何况,”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云逍和丹心,“我与各位讲述苏眉和齐知远的往事,也并非是想煽动什么,只是想给各位大人提供一个或许被忽略了的调查方向罢了。”
“我确实怀疑,就是齐知远现在仍在要挟苏媚!”冷锋的眼中再次燃起怒火,“否则,以苏媚如今的修为和心智,又岂会任由门下弟子接连惨死,还用那种蹩脚的‘游方老和尚’的借口来搪塞?”
“还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中带着更深的疑惑和不解,“苏仙子二十年前,为何偏偏要选择在距离稷下书院不过区区十里的百花谷创立合欢宗?这难道不是一种……无声的挑衅?或者说是一种身不由己的妥协?”
“书院那边竟然也对此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任由一个‘叛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展壮大!这难道不奇怪吗?!”
冷锋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困惑和不甘都倾吐出来:“我甚至觉得!这合欢宗!根本就是齐知远那狗贼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逼迫苏眉建立起来的!”
“至于你说齐知远如今位高权重,根正苗红,没有动机?”冷锋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呵,他爹齐行天可还活得好好的呢!只要他爹一天不退位,他齐知远就永远只是个‘副’院长!以他那狼子野心,他会甘心屈居人下吗?他就不想再往上走一步?甚至彻底掌控整个稷下书院?”
“再说他爹上面还有太上长老,还有稷下书院各种隐世不出的老头子,他凭什么能再进一头呢?”
“就他那点的‘天资’,暗中搞些邪门歪道的功法来提升自己,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冷锋的这番话,虽然依旧充满了对齐知远的个人偏见,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云逍一瞅这货貌似上头了,劝慰道:“冷大人,我并不是针对你,我只是平等的怀疑所有人,当然按照你所说,齐知远确实值得查一查!”
丹心也是魅声一笑:“理应如此,本来稷下书院我们也是打算要去的,到时候可以趁机探探齐副院长。”
冷锋气势也停了下来,只道:“反正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得看你们调查的情况。”
你搁这绕口令呢,这不是废话吗!
.......
酒足饭饱之后,冷锋似乎也从刚才那番愤怒中稍微平复了一些。
云逍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公事公办”。
“冷都尉,”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苏媚当年的事情,疑点重重。齐知远这个人,更是深不可测。我们直接去稷下书院调查,恐怕会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丹心和冷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必须想办法,尽可能多地了解关于这个齐知远的一切!以及当年他与苏媚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只有掌握了足够的信息,我们才能判断出,他与绾绾、春桃等人的死,到底有没有直接的关联!”
丹心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云逍说的有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冷锋都尉也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从之前那复杂的情绪中走了出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好!既然云大人和丹心仙子也这么说了!那我肯定愿意再查一查这个齐知远!”
“虽然我依旧不愿相信苏仙子会害人!但如果这一切真的与齐知远那狗贼有关!我冷锋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定要将他绳之以法!为苏眉讨回一个公道!”他这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显然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云逍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暗自点头。看来,这位冷都尉……也并非完全的“无药可救”。
至少他对苏眉的这份“痴情”还有对齐知远的愤恨,在某些时候,还是能转化成一点点“正面”的动力的。
“既然如此,”云逍站起身,对着冷锋和丹心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了一个的笑容,“那我们就先从最基础的开始查起吧。”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邃的昭文城轮廓,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去贵舵的档案房,查阅一下所有关于【稷下书院】的备案资料!特别是关于那位齐知远副院长的详细记录!”
虽然他知道,这些官方档案中记载的,大多是些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未必能找到什么实质性的“黑料”。
但至少能让他对齐知远这个人,有一个更全面、更客观的了解。也能为他们下一步的行动,提供一些基础的参考。
冷锋闻言,略微思索了片刻,便点头道:“也好。我昭文州分舵的档案房,虽然比不上京城总部那般浩如烟海,但也收集了不少关于本地及周边各大势力的情报。关于稷下书院和齐知远的记录,应该还是有一些的。”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又补充道:“不过现在天色已晚,档案房那边恐怕也早已封存关闭了。不如云大人和丹心仙子、琉璃小姐先好生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本都好再亲自陪同云大人前往查阅,如何?”
他这话说的,倒也合情合理。
云逍想了想,也觉得此言有理。他们一路从百花谷赶回,又经历了这番信息量巨大的“头脑风暴”,确实也有些疲惫了。
而且,苏媚和齐知远的案子,牵扯甚广,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查清,也不必急于一时。
然而,就在他准备点头答应的时候,他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却再次悄然浮现。
他总觉得苏媚和她那个“游方老和尚”的说辞,以及绾绾临死前那句“是时候了”的诡异遗言,背后隐藏着某种更加紧迫的危机。
他们似乎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不必了,冷都尉。”云逍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决,“我还是想今晚就过去看看。早一点掌握线索,也能早一点安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持:“若冷都尉不便,我自己去便可。”
他知道,这么晚了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些不合规矩,甚至有点“强人所难”。
但直觉告诉他,他必须立刻马上去查阅那些档案!
冷锋看着云逍那坚定的眼神,微微一愣,随即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既然云大人心意已决,那在下为您引路。丹心仙子和琉璃小姐,不如就先在此歇息?”
云逍朝丹心点点头,丹心拉着吃饱喝足的琉璃走向二楼的客房。
......
昭文州分舵的档案房,虽然规模和藏书量远不及京城总部那座如同迷宫般的石塔,但也占据了一座独立的三层小楼。
里面存放着昭文州地界内近百年来所有记录在案的诡异事件、妖魔鬼怪、以及各大修行势力的相关情报。
夜色深沉,档案房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和墨水味,以及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寂静。
负责看守档案房的,是一位须发皆白、戴着老花镜、看起来至少有七八十岁的老吏员。
冷锋没有多言,只是低声对云逍和丹心解释道:“这位是王伯,在分舵档案房待了快五十年了,比我爹的资格都老。脾气有点古怪,不太爱说话,但对这档案房里的东西,却是了如指掌,比谁都清楚。”
他走到王伯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王伯,深夜打扰,还请见谅。这位是京城总部诡案组的云逍云大人,奉命前来查阅一些关于【稷下书院】的旧档,还请王伯指个路。”
片刻后,他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道:“稷下书院……乙字柒号柜,第三层,自己找吧。”说完,便又低下头,不再理会他们。
云逍也不再多言,按照王伯的指引,来到了标记着“乙字柒号”的巨大铁皮书柜前。
书柜上落满了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动过了。
云逍和冷锋合力,才勉强拉开了那沉重的、发出刺耳摩擦声的铁皮柜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了陈腐纸张和岁月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云逍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柜子第三层,果然整齐地摆放着数十卷用牛皮绳捆扎好的、略微有些泛黄的陈旧卷宗。
封皮上用早已褪色的墨迹写着“稷下书院”、“青徐州”、“儒门记事”等字样。
云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取下其中一卷看起来年代最为久远的卷宗,轻轻解开牛皮绳,开始仔细翻阅起来。这些卷宗的纸张大多采用的是稷下书院特有的“青竹纸”,质地坚韧,历经百年而不朽。
上面记载的,大多是关于稷下书院历年来的重要事件、人物传记、以及与镇魔卫或官府的往来公文。
云逍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与齐知远或苏眉相关的细节。
冷锋也在拿着档案来回翻腾。
时间,在指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
就在云逍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要被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给看瞎了的时候——
其中一份记录着【胤启】初年,稷下书院内部一次“学风整顿”事件的卷宗末尾,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段关于齐知远的记录。
“齐知远,时任书院内门普通弟子,因其父齐行天之故,平日行事颇为桀骜不驯,常于同门切磋中下手过重,屡教不改。其人天资尚可,然心性浮躁,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对皇朝法度及镇魔卫多有不敬之言。此次学风整顿,因其在公开场合顶撞巡查长老,本应严惩,后因其父齐行天出面力保,并呈上其近期潜心研究所得的‘一篇关于上古阵法改良的论文’,言辞恳切,颇有见地,最终从轻发落,罚俸三月,闭门思过一月。”
桀骜不驯!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对皇朝不敬!
这些评价,与冷锋之前对齐知远的描述,几乎完全吻合!
他继续快速地翻阅着其他相关的卷宗,如同在历史的尘埃中搜寻着散落的珍珠。
“胤启十六年,夏末,稷下书院首席大弟子选拔。根据其他卷宗的零星记载,以及一些当年观礼宾客留下的笔记,那一届的首席大弟子,最终由齐知远获得。而原本呼声最高、被誉为“千年不遇之奇才”的苏眉,却因“勾结外魔,盗取禁典,纵火焚阁”的罪名,被逐出书院。”
“胤启二十七年,春。稷下书院正式增设“副院长”一职,齐知远任副院长。”
云逍陷入思索,齐知远的档案倒也看不出什么问题,除了当年的苏眉叛逃,或许和他有关,但是合欢宗的女修死亡案子还暂时看不到什么联系。
好歹齐知远现在是稷下书院的高层,镇魔司这个小小分舵也没有过多详细信息。
但这位稷下书院的副院长,形象渐渐清晰起来。
其出身无疑是显赫的,作为院长齐行天之子,他自小便身处稷下书院这一儒道圣地的核心权力圈。
天资评定虽为“尚可”,能在天才云集的稷下书院稳步晋升,也足见其并非庸碌之辈。
十年前晋升元婴初期,随即出任新设的副院长一职。
早年间,此人便显露出桀骜不驯的性情,甚至对大胤皇朝的体制流露出不敬之意,这份对现有秩序的潜在不满,值得深思。
其人生轨迹中的几个关键节点,更是与苏眉的命运紧密相连。
从一个桀骜不驯、评价不高的普通内门弟子,到如今位高权重、实际掌控稷下书院的副院长,齐知远的崛起之路,确实需要推敲。
尤其是他与苏眉之间那段由青梅竹马到可能反目成仇的往事,以及冷锋口中那“陷害”、“夺取传承”的指控,都为这个人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
若冷锋所言不虚,那么这位齐副院长的城府之深,手段之狠,对权力的**之强烈,都绝非寻常。
他若真是操控合欢宗女修命案的幕后黑手,其动机与所图,必然惊人。
既然如此,时不我待,也别无他法,不如去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