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一道身影斜靠在城垛旁,坐姿潇洒不羁,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微微弯曲,脚随意地勾着,双手交叉枕在脑后。
暗五解下海东青爪上的信筒,头也不抬地回道:“嗯。”
暗七从城垛上跳下来,凑近他身边笑嘻嘻道:“让我看看?”
暗五侧身避开他伸来的手,冷淡道:“主子吩咐,此信不得经他人之手。”
“啧,小气。”暗七撇撇嘴,收回手,转而抱臂靠在墙边,“那你总得告诉我,冀州那边情况如何吧?”
暗五展开信笺,快速扫了一眼,眉头微蹙:“昭平失守。”
“什么?”暗七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韩州的昭平?”
“嗯。”暗五将信纸折好,塞入袖中,“辰王派轻骑突袭,守将刘韬投降。”
暗七脸色沉了下来:“麻烦了......昭平一破,韩州防线就开了口子。”
暗五没说话,目光投向远方阴沉的天际,似在思索。
暗七盯着他的侧脸,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喂,你这人怎么总是闷不吭声的?多说两句话会死吗?”
暗五侧眸瞥他一眼,语气平淡:“说什么?”
“比如......”暗七眼珠一转,眉梢扬起的弧度像只偷腥的猫,笑得狡黠,“比如夸我两句?上次任务我可是完成得很漂亮。”
暗五面无表情:“嗯。”
“......就这?”暗七瞪大眼睛,“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暗五沉默片刻,道:“很好。”
暗七:“......”
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算了,跟你说话真没意思,我还不如去找宋哥聊天。”
刚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暗五的声音:“小心伤口。”
暗七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嘴角不自觉扬起:“哟,原来你还会关心人啊?”
暗五别过脸,不再理他。
暗七却来了兴致,又折返回来,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膀:“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不如帮我换药?上次你给我包扎得太紧了,勒得我难受。”
暗五皱眉:“自己换。”
“别啊,我够不着后背的伤。”暗七耍赖似的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暗五肩上,“帮个忙呗?”
暗五被他缠得无法,只得冷着脸道:“回去再说。”
暗七得逞地笑了,站直身子,却又故意踉跄了一下,捂着胸口“嘶”了一声:“哎哟,疼......”
暗五立刻伸手扶住他,眉头紧锁:“伤口裂开了?”
暗七趁机靠在他身上,装模作样地哼哼:“可能吧......你背我回去?”
暗五:“......”
他盯着暗七看了两秒,忽然松开手,转身就走。
“哎!”暗七差点摔倒,连忙站稳,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受伤了!”
暗五头也不回:“装得不像。”
暗七:“......”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明明上次骗到你了......”
见暗五走远,暗七叹了口气,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渗出的血迹,无奈地摇摇头:“啧,还真裂开了......”
他慢悠悠地跟在暗五身后,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寡言少语却可靠的同僚,似乎也不错。
至少......比一个人舔伤口强。
暗七扶着城墙慢慢往回走,夜风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
他低头看了眼胸前越发扩散的血迹,暗骂自己刚才不该逞强蹦跳。
拐过墙角时,一道黑影突然笼罩下来。
“趴上来。”
暗五不知何时折返,正背对着他微微蹲下身。
月光在那人紧绷的后背上镀了层银边,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哟,良心发现了?”暗七嘴上调侃,动作却利落地攀上去。
双臂环住脖颈时,明显感觉对方僵了僵。
暗五托住他的腿弯起身,声音依旧冷硬:“别说话。”
暗七趴在暗五背上,感受着他稳健的步伐。
夜风拂过,带着几分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莫名的热意。
“喂,暗五。”暗七把下巴搁在对方肩窝,鼻息蹭过暗五的脖颈,调笑似的说,“其实你挺关心我的吧?”
暗五身子微微一僵,但脚步不停:“闭嘴。”
暗七不死心,继续逗他:“你刚才明明都走了,又特意折回来背我,是不是怕我晕倒在半路?”
暗五:“......”
见他不答,暗七得寸进尺地晃了晃腿:“承认吧,你就是嘴硬心软。”
“再动就把你扔下去。”暗五冷冷道。
暗七立刻老实了,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低头看着暗五的后颈,月光下那截皮肤显得格外白皙,隐约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其实......”暗七忽然轻声道,“谢了。”
暗五脚步微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托着他的手稍稍收紧了些。
两人一路无言,很快回到了暗七的住处。暗五将他放在床榻上,转身去取药箱。暗七趁机解开衣襟,露出胸前渗血的绷带。
伤口果然裂开了,血已经浸透了纱布,黏在皮肉上,一扯就疼。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暗五拿着药箱回来,看到这一幕,眉头皱得更紧。他拍开暗七试图自己处理伤口的手,冷声道:“别乱动。”
暗七乖乖收回手,看着暗五熟练地剪开绷带,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那是一道从锁骨斜贯至肋下的刀伤,虽然已经缝合,但此刻有几针已经崩开,血肉模糊。
还有一道伤是在靠近心脏的位置,是一处贯穿伤。
时隔大半年,伤口早已愈合,只落下狰狞的伤疤。
一年前,他独自带着兵符,前往北疆,一路上遭遇了无数次截杀。
这道伤,就是在最后一次突围时留下的。
那次,他差点死了。
暗五用烈酒浸湿棉布,抬眸看了暗七一眼:“忍着。”
暗七还没反应过来,冰凉的酒液就触上了伤口。
剧烈的刺痛让他猛地绷紧身体,手指死死攥住床单,指节都泛了白。
“操......”他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就不能轻点......”
暗五没理会他的抱怨,动作利落地清理着伤口。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暗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这样子,还挺好看的。”
就是一张脸冷冰冰的,没有一点表情,活像个阎王。
暗五手上一顿,棉布重重按在伤口上。
“嗷!”暗七疼得直抽气,“谋杀啊!”
暗五凉凉看了他一眼:“再胡言乱语,我就用针缝上你的嘴。”
暗七立刻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但眼睛里还带着促狭的笑意。
暗五不再理他,低头继续处理伤口。他的手法很专业,清创、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最后打结时,手指不经意擦过暗七的后背,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旧伤疤。
那些都是暗七这些年出生入死留下的痕迹。
暗五的动作忽然放轻了些。
“好了。”他收起药箱,起身准备离开。
暗七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暗五回头看他。
“今晚别走了。”
暗五动作一顿。
“我伤口疼,万一半夜发热......”暗七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几分难得的示弱。
暗五擦干手,转身看他,目光复杂。
良久,他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抱臂闭目:“睡你的。”
暗七嘴角悄悄扬起,安心地闭上眼睛。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
暗五视线牢牢锁在床榻上的侧影。
他唇线紧抿,平日冷硬如刀的眼神,此刻却像浸软了般,泄出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