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玉罗城的青石街道上还残留着夜露的湿气。
来福客栈旁的空地上,李当归持剑而立,双眼微闭,呼吸平稳而绵长。
风起——
他手腕一翻,剑锋划出一道银弧,剑刃破空的轻啸声中,面前那块半人高的青石应声裂开,断口平滑如镜。
"哇!李大哥好厉害!"二娃子从客栈门廊下蹦出来,小脸兴奋得通红,拍着手大叫。
雀翎原本倚在墙边把玩骨笛,见状也是一愣,挑眉道:"哟,这一剑倒是有点样子了。"
李当归收剑入鞘,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宁芙,眼中带着期待。
宁芙双臂抱胸,寒螭剑斜倚在肩,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峻的表情。
她盯着那块被劈开的石头看了两秒,嘴角极轻地扬了一下,又迅速抿平。
"还行。"她淡淡道,"还得继续练。"
若是旁人听了,怕是要觉得这评价过于严苛。
但李当归却不这么认为——这似乎已经是宁将军给过的最高的评价了!
他咧嘴一笑,握紧剑柄:"是!"
"嘿——咻!"
一声闷响从不远处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来福客栈的院墙边,一个精瘦的身影正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柳春生咬着牙,额头上全是汗,好不容易扒住墙头,一个翻身——
"咚!"
他重重摔在地上,又立刻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再来一次。
"......"雀翎扶额,"这傻子已经翻了一早上了。"
街上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有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摇了摇头:"这年头,年轻人怎么尽学些偷鸡摸狗的本事......"
柳春生充耳不闻,又一次助跑、起跳、扒墙——这回总算翻了过去,但落地时还是踉跄了一下。
他喘着气跑回来,眼睛亮晶晶地问李当归:"李兄,如何?我现在像不像飞檐走壁的飞贼?"
雀翎翻了个白眼:"像,像极了——像只笨手笨脚的狸猫。"
柳春生不以为意,擦了擦汗:"再给我半个月,我一定能翻得比铃儿还快!"
"得了吧,"雀翎嗤笑,"练了一个月,连堵墙都翻不利索,趁早放弃算了。"
柳春生却摇摇头,眼神坚定:"我不会放弃的。"
李当归拍拍他的肩,笑道:"有志气!不过......"
他指了指客栈门口,"风二娘拿着擀面杖过来了。"
柳春生一僵,缓缓回头——
"小兔崽子!"风二娘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擀面杖,"老娘院墙上的瓦片都被你蹬碎三块了!今天不把柴劈完,别想吃饭!"
柳春生哀嚎一声,灰溜溜地跑去后院,背影狼狈又滑稽。
宁芙看着这一幕,嘴角再次微微扬起。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福客栈的门槛,将木地板晒出淡淡的松香味。
阿萝正站在柜台旁,和一个中年男人说着话。
那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绸缎长衫,料子虽好却洗得有些发白,腰间悬着个普通的铜钱袋,整个人像是从市井画里走出来的寻常商贾。
风二娘从后院掀帘进来,手上还沾着面粉,见有生客,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堆起笑容迎上去:"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简单用个饭就好。"客人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皱纹。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南边口音,却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人。
李当归和宁芙一行人从门外进来,见有生人,便放轻了脚步。
雀翎扫了那客人一眼,骨笛在指尖转了个圈,又百无聊赖地收了起来——这人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这么多人啊......"客人略显局促地环顾四周,目光在众人身上轻轻扫过,又很快垂下,"都是住店的客人?"
风二娘爽朗一笑:"都是自家人。"她朝后院比了个手势,"客官这边请,给您找个清静位置。"
客人点点头,跟着风二娘往角落的桌子走去。
路过李当归身边时,带起一阵淡淡的皂角味,混着点旅途中的尘土气息,再寻常不过。
李当归却微微皱了皱眉。
他盯着客人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那人的步伐不快不慢,衣摆晃动的幅度恰到好处,连落座时掸凳子的动作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怎么了?"宁芙低声问道,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李当归摇摇头:"没事。"他收回目光,"可能是我想多了。"
众人默契地往后院走去,把前堂留给这位难得的客人。
二娃子好奇地扒着门帘偷看,被阿萝轻轻拽了回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堂传来凳子挪动的声响。
李当归透过窗缝,看见客人正在柜台前结账。
铜钱一枚枚数得仔细,最后还多给了两文,说是饭菜可口,算是赏钱。
风二娘笑着道谢,客人摆摆手,转身往门外走去。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轮廓——略宽的鼻梁,微微下垂的眼角。客人已经迈出门槛,身影即将消失在街角。
李当归猛地站起来,木凳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去去就回。"他匆匆丢下一句,快步追了出去。
长街上人来人往,那袭半旧的绸衫正在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走着。
李当归加快脚步,在拐角处追上了对方。
"这位客官!"他喊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小兄弟有事?"
四目相对的瞬间,李当归突然语塞。
这张脸明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他就是觉得有些熟悉。
"没......"李当归勉强笑了笑,"就是想问问,饭菜可还合口味?"
客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很好,特别是那道笋干炖肉,火候正好。"他拱了拱手,"告辞了。"
"这位客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当归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让街边几个行人侧目。
那客人正要抬起的脚步骤然一顿,背影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这个愣神太微妙了——不是疑惑的停顿,不是回忆的迟疑,而是一种被看穿后的错愕。
就像戏台上的伶人突然被掀开了面具。
"小兄弟怕是记错了吧。"客人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挂起恰到好处的困惑。
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老朽一直住在玉罗城,看你面生得很......"
李当归的目光落在他掸袖子的手上。
那双手的虎口有茧,却不是车夫缰绳磨的,也不是农夫锄头磨的——那是长期执笔留下的痕迹。
"城南还是城北?"李当归突然问。
"什么?"
"您住在城南还是城北?城东还是城西?"
客人的眼皮跳了一下:"城中心,离衙门不远。"
他答得很快,快得像早准备好的台词。
"那您一定认识百花巷的孙婆婆。"
"自然认识。"客人笑起来眼角堆出三道褶,"孙婆婆消息灵通,玉罗城谁人不知?"
李当归也笑了。
他注意到对方说"孙婆婆"三个字时,舌尖不自觉地抵了下上颚,那是人在说真话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客官接下来要去哪儿?"
"回家。"话一出口,客人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李当归的笑意更深了:"既然暂时无事,不如回客栈再喝杯茶?"
长街忽然安静下来。
卖糖人的小贩停住了吆喝,挑担的货郎放下扁担,连檐下的麻雀都停止了叽喳。
客人望着李当归明亮的眼睛,忽然叹了口气。
"好啊。"他掸衣襟的动作忽然变了,从市井商贾的随意变成了某种矜贵的优雅,"正好尝尝风掌柜珍藏的云雾茶。"
来福客栈的门帘被掀开时,雀翎一愣。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客人,此刻迈步的姿态忽然有了官威,背着手跨过门槛的样子,活像知府巡视衙门。
"诸位。"李当归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深施一礼,"参见城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