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翎的骨笛"当啷"落地。
宁芙的剑穗炸开七寸红丝,如同溅血。
"龙......"李当归嗓子发干,"当真存在?"
头陀帝子突然将鸡骨头砸向空中。
那骨头在半空突然燃起幽蓝火焰,化作一条迷你火龙盘旋而下,又"噗"地消散。
"还有......长生?"李当归喉结滚动,声音发紧,"这世上当真有不死之人?"
白泽轻轻按住李当归发抖的手:"长生之说,自古有之。十大帝子中,'持律'已活过九个朝代。"
雀翎的骨笛发出嗡鸣。她灰白的瞳孔倒映着龙影:"所以那些跨海而来的神力者,都是为了——"
"斩龙。"宁芙冷声接话,剑穗上的红丝无风自动,"痴心妄想。"
石桌上的茶汤忽然无风自动,浮现出万千人影厮杀的幻象。
"一人之力自然难屠真龙。"白泽的嗓音带着奇异的共鸣,"但万人神力汇聚——"幻象中突然出现条被无数锁链缠绕的巨龙,"便可分而食之。"
李当归胃里一阵翻腾。
他想起玉罗城那些突然涌现的神力者,想起黑白二鬼吞噬魂魄的邪术......
"更可怕的是......"白泽的竹简突然裂成两半,"这'大机缘'许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头陀帝子突然怪笑着接话,缺牙的嘴像个黑窟窿,"斩龙者分龙骨,饮龙血者得百年寿,哪怕只是摸到片龙鳞......"
他脏兮兮的手突然拍在李当归肩上,"也能让瘸子健步如飞!"
"荒唐!"
宁芙的剑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震得茶盏里的水面荡起涟漪。
她眉宇间的寒意比寒螭剑的锋芒更甚:"这等无稽之谈,竟真有人信?那些神力者莫非都是痴傻之辈?"
白泽轻轻摩挲着竹简上的裂痕,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自然是有'权威人士'作保。"
他特意在"权威"二字上咬了重音,"至于那些人究竟是何居心......"
竹简在空中划了个问号,随即消散。
头陀帝子突然凑到李当归面前,油乎乎的脸几乎贴到少年鼻尖:"小娃娃,你想不想长生啊?"他缺了门牙的嘴里喷出烧鸡和酒气混杂的味道。
"我?"李当归猛地后仰,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前辈说笑了,我不过是个......"
"假如——"头陀帝子脏兮兮的手指突然点在他眉心,一股奇异的热流窜入经脉,"长生之道就摆在你面前,唾手可得呢?"
李当归的视野骤然变化。
他看见百草堂在岁月中腐朽,大姐二姐的青丝成雪又化白骨,而自己——依然保持着少年模样,独自站在荒草丛生的坟茔前。
"我不要。"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干脆得连李当归自己都吃了一惊。
白泽的竹简停在半空。
头陀帝子的手指仍抵在李当归眉心,两人脸上罕见地露出相似的错愕。
"为何?"白泽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求而不得......你不想要长生,想要什么?"
李当归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身侧。
宁芙抱剑而立,晨光为她英气的轮廓镀上金边;
雀翎正低头擦拭骨笛,灰白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影。
两人似有所感,同时抬头——
三道视线在空中相撞的刹那,宁芙的耳尖倏地红了。
"让你回答问题,"她强作冷厉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看我们作甚?"
雀翎的指尖在骨笛上打了个滑,笛孔中漏出一声不成调的颤音。
她故作镇定地别过脸去,却掩不住颈侧泛起的淡淡红晕。
李当归挠了挠头,忽然笑了:"若说我非有所求......"
他望向白虎城的方向,"那便是天下大同。"
银杏叶簌簌落下。
一片金黄的叶子恰好飘进茶盏,盖住了水面上李当归映出的、那双温柔注视着两位姑娘的眼睛。
"天下大同?"
头陀帝子挖了挖耳朵,缺了门牙的嘴咧得老大,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这笑声震得银杏叶簌簌落下,惊起檐下栖息的麻雀。
白泽手中的竹简也微微颤动,素来从容的面容浮现出罕见的惊讶,随即化作欣慰的笑意。
"好!好一个天下大同!"
白泽抚掌而叹,竹简在石桌上轻轻一点,茶汤表面竟浮现出山河万里的虚影。
他望向李当归的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赞赏:"小小年纪有此胸襟,将来必成大器。"
头陀帝子笑得前仰后合,油腻的袖子扫落了半盘棋子也不在意:"老子活了几千年,头回听见有人放着长生不要,想什么'天下大同'!"
他忽然正色,浑浊的双眼精光暴涨,"不过......老子喜欢!"
宁芙的剑穗无风自动。
她本该出言嘲讽这"幼稚"的抱负,可当目光落在李当归身上时,喉间的话却哽住了——少年站在晨光里,眉宇间的坚定让他整个人如出鞘的剑般耀眼。雀翎的骨笛无声地滑入袖中,灰白的瞳孔映着李当归的侧脸,北方姑娘常年冰封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我、我只是随口一说......"李当归被夸得耳根通红,慌忙摆手,"这等宏愿,哪是我一个磨药的小子能做到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变得柔软:"比起‘天下大同’,其实我更想......"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药囊,"和大姐二姐在百草堂磨一辈子药材。"
一阵风吹过,卷着药香拂过每个人的鼻尖。
李当归的视线游移到宁芙和雀翎身上,又急忙别开脸:"还有宁将军和雀翎......"
说到这里,李当归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宁芙和雀翎脸上的温热刚刚恢复,听到李当归再次提起自己,脸颊又泛红了起来。
"她们怎么了?"头陀帝子突然凑近,脏兮兮的脸几乎贴到李当归鼻尖上,眼中闪着促狭的光,"说啊,小子!"
宁芙的剑"铮"地出鞘半寸,不知是要砍头陀帝子还是掩饰自己的慌乱。
雀翎则突然对地上的蚂蚁产生了浓厚兴趣,灰白的发丝垂落,遮住泛红的耳尖。
"我......"李当归的舌头打了结,"我想跟宁将军练一辈子的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还要一辈子报答雀翎的救命之恩......"
"不儿,就这?"头陀帝子失望地撇嘴,正要继续调侃,白泽的竹简却轻轻按在他肩上。
茶汤中的万里山河图突然放大,显现出白虎城的街巷、玉罗城的客栈、极北的冰原......
每一处都有微小的人影在劳作、嬉戏、相拥。
"磨药、练剑、报恩......"白泽的声音如清风拂过,"便是构筑'天下大同'的一块块基石。"
白泽指尖轻转,竹简在石桌上划出一道弧光,将方才谈论长生的话题轻轻截断。
"长生之路,或许不适合你。"他看向李当归,目光如静水深流,"不过,那南海斩龙的热闹,你倒不妨去瞧瞧。"
竹简点向茶汤中未散的万里山河图,南海的波涛骤然翻涌,隐约可见一道黑影在深海之下游弋。
"与天下英豪共行这'证道'之路,看看他们所谓的'长生',究竟是何等模样。"白泽的声音带着几分深意,"或许走着走着,你能寻到比'天下大同'更实在的东西。"
李当归望着茶汤中的景象,思绪翻涌。
白先生的话向来暗藏玄机,既然他这般建议,必有道理。
何况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确实想去亲眼看看——看看那些追逐长生的神力者,看看传说中的蛟龙,看看这世间众生相。
"好。"他点头应下,眼中既有憧憬,又含警惕,"不过眼下......"
李当归手指无意识地抚上怀中兽皮,"极北之地的秘密更为紧要。不是说几年内必有大乱么?"
白泽的竹简突然"咔"地裂开第二道纹路。
"不错。"他收起笑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黑潮不过是个开始。真正的危机......"
头陀帝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咳咳!时候不早了!"
他脏兮兮的袖子在石桌上一扫,茶汤幻象尽散,"老子饿了,吃饭吃饭!"
宁芙的剑穗无风自动。
雀翎的灰白瞳孔微微收缩。
白泽与头陀帝子的身影刚消失在银杏树后,远处便传来乞丐嚷嚷着要喝酒的沙哑喊声。
李当归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还未回过神,就被宁芙用剑鞘轻轻捅了下后背。
"发什么呆?"宁芙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眉梢的寒意已化开几分,"回营。"
螭吻军的旗帜在远处山岗上猎猎作响。
三人还未走近营门,就听见巴图粗犷的吼声震得地面都在轻颤——
"腰板挺直!你们是狼,不是绵羊!"
训练场上,这位俱卢族巨汉正单手举起一个士兵当示范。
与宁芙严谨的剑阵训练不同,巴图带的兵个个袒露半边臂膀,身上满是泥泞与汗水,正在两两捉对厮杀。
有人甚至直接上嘴去咬对手的护腕,野性十足。
"巴图将军怎么突然......"一个士兵话未说完,就见他们的教头像嗅到猎物般猛地转头。
"阿迪布!"巴图的双眼瞬间亮得吓人,竟把举着的士兵随手一抛,张开双臂就冲了出去。
他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咚咚作响,腰间悬挂的兽骨项链哗啦乱晃。
训练场顿时炸开了锅。
赫连等俱卢族战士紧随其后,有人连木刀都来不及放下。
侯七正蹲在角落擦铠甲,抬头看见李当归的身影,手里的抹布直接掉进了油桶。
"宁将军回来了!"
"是当归那小子!"
呼喊声如浪潮般席卷军营。
转眼间,三人面前已围得水泄不通。
巴图铁钳般的胳膊一把勒住李当归的脖子,眼里闪着泪光:"你小子可算回来了!想死老子了!"
赫连趁机揉乱了李当归的头发,几个三十六子的战士争相去拍他的背,拍得少年咳嗽连连。
另一边,几个留守的俱卢族雨女围住了雀翎。
为首的涟歌一把将雀翎搂进怀中,对她嘘寒问暖。
宁芙抱剑而立,看着眼前喧闹的景象。
将士们自发让出一条路,却没人敢像对待李当归那样上前拥抱他们的将军——直到侯七壮着胆子递上一壶酒:"将军,您不在时,弟兄们一滴都没敢偷喝。"
夕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李当归在人群缝隙中望见,宁芙接过酒壶时,剑穗上的冰晶正悄悄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