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农业局的会议室里,杨进京站在全县地图前,手指点着各个公社的位置,声音沉稳有力。
"根据各公社上报的数据,目前已经建成大棚二百三十七座,预计春节前能产出第一批反季节蔬菜,供应县城和周边地区......"
窗外阳光炽烈,照得他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刚讲到关键处,忽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
王素心站在门口,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跑着来的。
她的发髻散乱,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粗布衣裳的袖口还沾着泥渍。
"素心?"杨进京心头一紧,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件,快步走过去。
郑局长皱了皱眉:"这位女同志,我们在开会......"
杨进京没等他说完,已经几步跨到门口,一把扶住妻子的肩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素心的嘴唇颤抖着,眼眶通红:"爹......爹他......"
"爹怎么了?"杨进京的声音陡然提高。
"爹进山打猎......说好昨天回来......可到现在都没人影......"王素心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娘托人捎信来......说村里人都去找了......只找到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靛蓝色的粗布,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野兽撕扯过。
杨进京认得这块布。这是老岳父王铁柱常穿的那件褂子,袖口处还绣着一道暗纹,是王素心亲手缝的。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爹去哪儿打的猎?"他沉声问。
"黑......黑瞎子沟......"王素心哽咽道,"村里猎户说......最近有野猪下山祸害庄稼......爹跟着几个人一起去的......可别人都回来了......就他......"
杨进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黑瞎子沟。
那地方他听说过,是片原始次生林,沟深林密,野兽出没。这些年,村里猎户进去打猎,折在里头的不在少数。
"郑局长,"他转身,声音低沉却不容拒绝,"我家里出了急事,必须请假。"
郑局长看了看他铁青的脸色,又看了看泪流满面的王素心,点点头:"去吧,工作先放一放。"
杨进京连文件都顾不上收拾,拉着王素心就往外走。走廊上,王素心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村里人都说......说黑瞎子沟最近有熊瞎子出没......前年还伤了三个猎户......"
"别瞎想!"杨进京打断她,可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老爷子经验丰富,不会有事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沉到了谷底。
王铁柱今年六十三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可毕竟年纪大了。黑瞎子沟那种地方,就算是年轻力壮的猎户进去,也得结伴而行,小心翼翼。
更何况......还有熊。
靠山屯坐落在半山腰,二十多户人家的土坯房依山而建,远远望去,像是一排排嵌在山壁上的蜂巢。
杨进京和王素心赶到时,已是日头西斜。夕阳的余晖洒在山峦上,将整座村子染成了橘红色。
村口的老槐树下,张氏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眼睛红肿得像是两颗核桃。见女婿女儿来了,老人踉跄着迎上来,一把抓住杨进京的手:"进京啊!你可算来了!"
"娘,具体怎么回事?"杨进京扶住颤巍巍的岳母,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张氏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又涌了出来:"铁柱跟着村里五个猎户一起去打野猪......说是那头畜生祸害庄稼,啃了半亩地的红薯......还伤了两个人......他们分头包抄,约好太阳落山前在沟口集合......"
她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可等到天黑......就你爹没回来......"
杨进京的眉头越皱越紧:"其他人去找了吗?"
"找了!"张氏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老赵头带人找了两天......只找到这个......"
杨进京接过布条,指尖触到干涸的血迹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在哪找到的?"他声音沙哑。
"黑瞎子沟最里头......断崖边上......"张氏说着,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崖下是黑龙潭......深不见底......"
王素心一听"黑龙潭"三个字,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爹......"
杨进京一把将她拉起来,声音低沉却坚定:"别急,我现在就进山!"
"不行!"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杨进京转头,看见村里的老猎户赵大爷走了过来。老人今年七十多了,背驼得像张弓,可眼神依旧锐利。"天快黑了,山里太危险!"赵大爷沉声道,"那黑瞎子沟不是闹着玩的,野猪、熊瞎子、毒蛇......夜里进去,九死一生!"
杨进京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后,远处的山林渐渐被黑暗吞噬。
"多耽误一分钟,爹就多一分危险。"他声音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赵大爷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你跟你爹一样,倔脾气。"
杨进京没再多说,转身进了岳父家。他从墙上取下那杆老式双管猎枪,检查了弹药——只剩四发子弹。又往腰间别了把砍刀,那是他平时用来劈柴的,刀刃磨得锃亮。
王素心给他装了干粮和一壶烧酒,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定要小心......"
"放心。"杨进京用力抱了抱妻子,然后转向赵大爷,"赵叔,麻烦您给我说说地形。"
赵大爷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简图:"黑瞎子沟形似葫芦,入口窄,里面宽。断崖在葫芦底,下面是黑龙潭,水深至少十丈,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他顿了顿,指着图上一处:"野猪窝在崖壁上的山洞里,那畜生狡猾得很,专挑险要处做窝,易守难攻。"
正说着,村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人跌跌撞撞跑来,脸上全是惊恐:"不......不好了!李三哥他们......遇到熊瞎子了!"
杨进京心头一震:"怎么回事?"
"我们......我们沿着断崖找王叔......突然窜出只大黑熊......"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李三哥被拍了一掌......胸口都塌了......我们拼命才逃出来......"
赵大爷脸色大变:"完了!是那头独眼熊!前年伤了三个猎户的畜生!"
杨进京握紧了猎枪:"我更要去了!"
"你疯了?"赵大爷一把拽住他,"那畜生记仇,见人就扑!去年老刘家的二小子,就是被它活活撕碎的!"
杨进京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赵叔,我爹当年是打狼队的,教过我几手。再说......"他拍了拍猎枪,"我有这个。"
最终,赵大爷拗不过他,长叹一口气:"罢了......我给你指条近路。"
他在泥地上又画了几道:"从这里进山,沿着溪流走,能省一半路程。记住,千万别点火把,熊瞎子对光敏感......"
杨进京点点头,将干粮和酒壶系在腰间,最后看了妻子一眼:"照顾好娘。"
说完,他转身走向山林,背影很快被黑暗吞噬。
夜色渐浓,杨进京独自穿行在密林中。
月光被茂密的树冠遮挡,林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敢点火把,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前进。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让人心里发虚。
"爹!王铁柱!"他边走边喊,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惊起几只夜栖的鸟。
没有回应。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野兽嚎叫。
杨进京的神经绷得像弓弦,耳朵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声响。猎枪握在手中,枪管冰凉,却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脚踝已经被荆棘划出了好几道口子,火辣辣地疼。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沙沙"声——是流水声!
循着水声,他来到一处断崖边。月光下,崖下的黑龙潭泛着幽暗的光,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崖壁上果然有个山洞,洞口隐约可见拖拽的痕迹,还有斑斑血迹。
杨进京的心跳加快了。他正要往下探,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他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一头巨大的黑熊人立而起,足有两米多高!月光下,那畜生左眼处赫然是一道狰狞的伤疤,右眼泛着凶光,死死盯着他。
独眼熊!
杨进京的血液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