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杨耀唐跪在泥地上,身上的确良衬衫皱得像咸菜干,左脸颊还留着几道指甲抓痕。
林娜娜站在他身后,头发散乱,眼睛红肿,哪还有半点新媳妇的光鲜模样。
"爹..."杨耀唐声音嘶哑,"我们真的没地方去了..."
杨进京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这一幕。
上辈子他心软过无数次,换来的是一次次背叛。
这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怎么回事?"杨进京明知故问。
杨耀唐刚要开口,林娜娜突然冲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爹!我大哥大嫂不是人!看我们没带钱回去,连口热饭都不给...还骂耀唐是窝囊废..."
杨进京心里冷笑。
林家大儿子林建军是出了名的势利眼,前世没少撺掇妹妹从杨家捞好处。
"所以呢?"杨进京面无表情。
"我们...我们想回家..."杨耀唐嗫嚅道。
"家?"杨进京指了指院墙,"看清楚,这是杨家,你昨天已经分出去了。"
林娜娜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爹!您不能这么狠心!耀唐可是您亲儿子!"
"现在想起是我儿子了?"杨进京冷笑,"偷钱的时候想什么了?跟林家合起伙来算计我的时候想什么了?"
王素心从屋里出来,看见长子狼狈的模样,眼圈立刻红了:"老头子..."
杨进京知道妻子心软,但这次他必须硬起心肠:"素心,回屋去。"
王素心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转身时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小声议论。
杨进京知道,今天这事处理不好,明天全村都会传他杨进京心狠,连亲儿子都不管。
"爹..."杨耀唐跪行几步,抱住杨进京的腿,"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杨进京低头看着儿子。
二十岁的杨耀唐,眉眼间还有几分稚气,可心已经长歪了。
上辈子他一次次原谅,换来的却是临终前那句"老不死的最好年前咽气"。
"错哪了?"杨进京突然问。
杨耀唐一愣,随即如蒙大赦:"我不该偷钱...不该赌博...不该听娜娜的话..."
"杨耀唐!"林娜娜尖叫一声,扑上来就要撕打,"你个没良心的!现在全赖我?"
杨耀唐抱头躲避,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围观的村民发出阵阵哄笑,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够了!"杨进京一声暴喝。
林娜娜这才停手,却还恶狠狠地瞪着丈夫。
杨进京看着这对活宝,突然觉得很可笑。
前世他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现在站在上帝视角看,他们的把戏简直拙劣得可怜。
"杨耀唐,"杨进京沉声道,"你之前既然选好了以后的路,就该想到有今天。"
"爹!我是被逼的!"杨耀唐哭得像个孩子,"娜娜说...说不听她的话就离婚..."
"那就离。"杨进京轻飘飘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林娜娜脸色刷地变了:"你...你..."
"怎么,舍不得?"杨进京冷笑,"离了婚,你还能回林家当大小姐。"
这句话戳中了林娜娜的痛处。
她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活了...嫁了个窝囊废...婆家不要...娘家不收..."
杨进京不为所动。
他太了解这个儿媳了,撒泼打滚是她的拿手好戏。
上辈子他就是被这套把戏唬住,一次次妥协。
"爹..."杨耀唐跪着往前蹭,"您就收留我们吧...我保证好好干活..."
"保证?"杨进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上个月写的保证书,说再不赌博了。结果呢?"
杨耀唐哑口无言,额头抵在泥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
王素心又从屋里出来,这次手里端着两碗热粥。
"先...先吃点东西吧..."她小声说,眼睛却看着杨进京,像是在请求。
杨进京叹了口气,没阻拦。
王素心赶紧把粥递给儿子儿媳。
林娜娜一把抢过碗,咕咚咕咚往嘴里倒,活像饿死鬼投胎。
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
"老杨也太狠心了..."
"你知道啥,那小子偷家里钱去赌..."
"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啊..."
杨进京听着这些议论,心里明镜似的。
在农村,孝道大过天,今天他要是真把儿子赶走,明天全村都会戳他脊梁骨。
但要是轻易收留,之前的教训就白费了。
"听着,"杨进京突然提高声音,"村东头赵老憨的老宅空着,你们先去那儿住。"
杨耀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爹..."
"别急,"杨进京抬手制止,"房子是借的,每月五块钱租金,自己挣。分给你们的两亩半地,自己种。年底交二十斤棉花当养老钱。"林娜娜一听要交钱,立刻不干了:"凭什么!人家分家都是给房子给地..."
"你们是分家吗?"杨进京冷笑,"你们是自立门户!要不要我把账本拿出来,当着全村人的面算算你们欠家里多少钱?"
林娜娜立刻闭了嘴。
杨耀唐却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谢谢爹..."
"别谢我,"杨进京转身往院里走,"要谢就谢张支书,是他昨天下午帮你们寻摸的房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屋,留下院外围观的村民和捧着空碗发愣的小两口。
王素心跟进来,小声问:"真...真不管他们了?"
"怎么管?"杨进京反问,"继续养着,让他们偷钱赌博?"
"可是..."
"素心,"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慈母多败儿。老大就是被我们惯坏的。"
王素心低下头,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就是...就是心疼..."
"我也心疼。"杨进京叹了口气,"但这次必须让他吃点苦头。"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嘈杂。
杨进京出门一看,是张建国骑着自行车来了,后座上还坐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
"老杨!"张建国老远就喊,"县里来人了!"
那年轻人下车后整了整衣领,客气地伸出手:"杨队长您好,我是赵县长的秘书小李。"
杨进京握手时注意到年轻人手指上有墨水渍,是个常写材料的。
"李秘书有事?"
"赵县长让我单独跑过来问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秘书从公文包里取出份文件,"这是调令,农业局技术农业推广股副股长,行政24级。"
王素心倒吸一口凉气。
行政24级,月工资得有五十多块!
还是吃商品粮的!
杨进京没急着接,反而问:"我要是去县里,生产队长谁干?"
李秘书笑了:"赵县长说了,您可以继续兼任。现在提倡能者多劳嘛!"
"还有个事。"杨进京眯起眼睛,"我可以不要县里给的编制,但得答应我,等政策允许了,农业局下属的种子站、农技站、农机公司,我有优先承包权。"
李秘书和张建国都愣住了。
这年头,人人都挤破头要编制,哪有主动不要的?
而且承包事业单位?
闻所未闻!
"这..."李秘书迟疑道,"我得请示赵县长..."
"现在就请示。"杨进京指了指大队部,"电话在那头。"
半小时后,李秘书满脸不可思议地回来了:"杨队长,赵县长同意了!不过..."
他压低声音,"编制照给!赵县长说,像您这样的人才,县里绝不能亏待!"
杨进京嘴角微扬。
上辈子他听说,南方已经有地方开始试点事业单位承包了。
这辈子,他要抢占先机。
"行,我下周就去报到。"
李秘书高兴地记下时间,又寒暄几句便骑车走了。
张建国留下来,帮着把杨耀唐夫妇打发去了赵老憨的老宅。
晚饭时,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雪梅小心翼翼地给父亲夹菜,耀宋则时不时偷瞄父亲脸色。
最小的耀清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爹,大哥真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杨进京斩钉截铁。
"哦..."耀清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王素心悄悄抹了抹眼角。
杨进京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他知道妻子一时难以接受,但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
饭后,杨进京去了趟大队部。
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布包。
"什么呀?"王素心好奇地问。
杨进京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摞崭新的课本和几支钢笔:"给雪梅买的。三月开学用得着。"
雪梅接过课本,手指轻轻抚过封面,眼里闪着泪光:"谢谢爹..."
"好好学。"杨进京拍拍女儿肩膀,"将来考大学,给爹争口气。"
雪梅用力点头,把课本紧紧抱在胸前。
耀宋在一旁看得眼热,却不敢吭声。
"耀宋,"杨进京转向二儿子,"农机站的事定了,下周一我送你去报到。"
耀宋激动得脸都红了:"真的?谢谢爹!"
"别高兴太早。"杨进京正色道,"学不好照样回来种地。"
"我一定好好学!"耀宋拍着胸脯保证。
看着孩子们兴奋的样子,王素心的心情也好转了些。
她悄悄拉住丈夫的袖子:"老头子...你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杨进京问。
王素心思索片刻:"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比以前有主意了..."
杨进京笑而不语。
他当然有主意——上辈子吃过的亏,这辈子绝不会再吃。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独自来到院里的枣树下。
月光如水,照亮了他手中的调令——县农业局农业技术推广股副股长,行政24级。上辈子他因为家庭拖累,他放弃了很多次机会。
这辈子,他要牢牢抓住。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哭闹声。
杨进京循声望去,是村东头方向——赵老憨的老宅就在那儿。
"又闹什么幺蛾子..."杨进京摇摇头,转身回屋。
第二天一早,杨进京正在院里劈柴,张建国急匆匆地跑来:"老杨!出事了!"
"怎么了?"杨进京放下斧头。
"你儿子和儿媳..."张建国喘着粗气,"昨晚上打起来了,闹得全村都知道了!"
杨进京皱眉:"因为啥?"
"听说是因为林娜娜要回娘家,你儿子不让..."
张建国压低声音,"林娜娜现在在村里到处说你们杨家不仁不义,连亲儿子都容不下..."
杨进京冷笑。
这招他早料到了——明的玩不过,就来阴的。
"让她说去。"杨进京重新抡起斧头,"我杨进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说。"
"可是..."张建国一脸担忧,"这对你上调县里可能有影响..."
斧头重重劈下,木柴应声裂成两半。
"那就走着瞧。"杨进京擦了擦汗,"对了,赵老憨的房子...真能住人?"
"能是能..."张建国苦笑,"就是漏雨...屋顶也太破了,怕塌了..."
杨进京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他可以教训儿子,但不能真让他们流落街头——毕竟,他终究是个父亲。
"建国,帮我个忙。"杨进京突然说,"找几个人,把赵老憨的房子修修..."
张建国会心一笑:"就知道你嘴硬心软。"
"少废话。"杨进京笑骂,"记着,别说是我让的。"
"明白!"张建国挤挤眼睛,"保证办得妥妥的!"
看着张建国离去的背影,杨进京长舒一口气。
上辈子,他在床上瘫痪的时候,就开始琢磨这个道理!
教育孩子就像种地,不能光浇水不间苗,也不能只间苗不施肥。
这个度,他上辈子没把握好,这辈子,一定要拿捏准了。
正想着,雪梅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爹!娘让我告诉您,刘媒婆又来了!"
杨进京脸色一沉:"她又来干什么?"
"说...说是给雪兰说亲..."雪梅声音发抖,"对方是县里杀猪的..."
杨进京手里的斧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上辈子二女儿雪兰就是嫁给了杀猪的,整天挨打受气...
"告诉她,让她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杨进京一字一顿,"我杨家的闺女,现在一个都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