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的天空阴沉得可怕,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诸葛恪兵败归来的消息还未散尽,转眼间又传来他被诛杀于宫中的噩耗。街巷之间,百姓噤若寒蝉,只敢用眼神交流,生怕祸从口出。
诸葛府内————
诸葛竦正在书房研读兵书,忽听外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眉头微皱,正要呵斥下人不得喧哗,却见亲信家将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公子!大事不好!丞相他......"家将声音发颤,竟说不下去。
"父亲怎么了?"诸葛竦心头猛地一沉,手中的竹简"啪"地掉在地上,竹片散落一地。
"丞相......被孙峻设计,已经......"家将扑通跪地,重重叩首。
诸葛竦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他踉跄着扶住案几,指甲深深掐入木纹。父亲那张威严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孙峻......"他咬牙切齿,眼中迸出恨意,"好狠的手段!"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冷汗浸透了内衫。父亲一死,孙峻岂会放过诸葛氏满门?大哥诸葛绰因与鲁王交好,早已被父亲亲手处置。如今,整个诸葛家的生死存亡,竟全系于他一人之身!
"来人!"他厉声喝道,"立刻备车!带上母亲和小弟,我们马上离开建业!"
军营中————
诸葛建正在校场操练士卒,忽见家中老仆慌慌张张奔来,连滚带爬地冲到他跟前。
"三公子!大事不好了!"老仆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丞相......丞相被孙峻害死了!"
"什么?!"诸葛建如遭雷击,手中长枪"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他一把揪住老仆衣领,"你再说一遍?"
老仆老泪纵横:"千真万确......大公子已经派人来报信,让您速速回府......"
诸葛建只觉天旋地转。父亲那张总是严肃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小时候教他习武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样强大的父亲,怎么会......
"公子!快走吧!"老仆急得直跺脚,"孙峻的人马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诸葛建猛地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翻身上马,狠狠一抽鞭子,战马吃痛,箭一般冲向城门方向。
逃亡路上————
夜色如墨,三辆马车悄悄驶出建业城。诸葛竦掀开车帘,回望渐渐远去的城墙,心中五味杂陈。
"二哥,我们......真的回不来了吗?"年幼的诸葛建声音发颤。
诸葛竦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弟弟的手。母亲坐在一旁,面色苍白如纸,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突然,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诸葛竦脸色大变,厉声道:"快!加快速度!"
然而追兵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隐约可见。诸葛竦心一横,拔出佩剑:"小弟,你带母亲先走!我来断后!"
"不行!"诸葛建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眼中含泪,"要死一起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道旁树林中突然杀出一队人马,竟是诸葛恪旧部。双方厮杀在一起,鲜血染红了官道。
最终,诸葛兄弟带着母亲勉强脱身,但这一夜的惨烈,永远烙在了他们的记忆里。马车在黑暗中疾驰,奔向未知的前路。而建业城中,孙峻正狞笑着在诛杀名单上,又勾去了几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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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竦一行刚逃至白都,身后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掀开车帘,只见远处尘土飞扬,追兵已至!
"不好!"他猛地拔出佩剑,对车夫喝道,"加速!甩开他们!"
然而,追兵如狼似虎,转眼间便将车队团团围住。诸葛竦心知无路可逃,横剑怒喝:"孙峻逆贼,残害忠良,天理难容!"
话音未落,箭矢如雨,诸葛竦身中数箭,血染衣袍,最终倒在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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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寒风呼啸。诸葛建紧咬牙关,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扶着母亲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身躯。马蹄声在寂静的荒野上格外刺耳,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紧绷的心弦上。
"快到了...就快到了..."他不断在心中默念,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身后的追兵已经追了三天三夜,每次回头,都能看见远处若隐若现的火把光芒。
"建儿..."母亲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歇...歇一会儿吧..."
诸葛建心头一颤,转头看见母亲惨白的脸色,眼眶顿时发热。他勒住缰绳,发现前方有座破败的山神庙。"母亲,我们去那里暂避。"
庙内蛛网密布,神像早已坍塌。诸葛建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躺下,触手却是一片滚烫。"母亲!您发烧了!"他慌乱地解下水囊,却发现早已空空如也。
"别忙了..."母亲气若游丝地抓住他的手,"娘...不行了...你..."
"不!"诸葛建猛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您再坚持一下,过了淮河就是魏境,到时候..."远处突然传来犬吠声,诸葛建浑身一僵。他扑到窗边,只见山脚下火把连成一片,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正向山上游来。
"这么快就..."他握剑的手不住发抖,转身看向母亲。老人却突然挣扎着坐起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走!现在就走!"
"我不能丢下您!"诸葛建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傻孩子..."母亲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庞,"诸葛家...不能绝后啊..."
就在这时,庙门"砰"地被踹开。火把的光亮刺痛了诸葛建的双眼,他本能地拔剑出鞘,却见数十名甲士已将破庙团团围住。
"诸葛公子,别来无恙啊。"领头的校尉冷笑道,"孙太常请您回去做客呢。"
诸葛建将母亲护在身后,剑尖直指来人:"要杀要剐冲我来,放我母亲走!"
校尉嗤笑一声,突然挥手。数支羽箭破空而来,诸葛建挥剑格挡,却见母亲胸口已插着一支箭矢。
"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声划破夜空。诸葛建疯了一般冲向敌人,却被绊马索重重绊倒。他挣扎着抬头,看见校尉的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可惜了,"校尉一脚踩住他的背,"太常要活的。"随即后脑传来剧痛,黑暗吞噬了诸葛建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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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峻下令,将诸葛恪满门抄斩,夷灭三族。
诸葛氏满门老幼,从白发苍苍的老仆到尚在襁褓的婴孩,尽数倒在血泊之中。其外甥都乡侯张震被缚至市曹时,仍破口大骂:"孙峻奸贼!吴国必亡于你手!"刽子手刀光闪过,头颅滚落,围观百姓纷纷掩面。常侍朱恩临刑前长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语毕引颈就戮。
建业城的排水沟渠被染成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乌鸦在城头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
早在诸葛恪权势滔天时,建业街头的孩童就拍手唱着诡异的歌谣:
"诸葛恪,芦苇单衣篾钩落,于何相求成子合。"
老人们在茶肆里窃窃私语:"'成子合'反过来念就是'石子冈'啊......"有人摸着胡须补充:"'钩落'说的不就是贵人腰间的玉带吗?竟要用竹篾代替......"
这些议论很快被巡城的士兵喝止,但童谣却像长了翅膀,在坊间越传越广。
石子冈的野狗这几日格外肥壮。
当臧均带着家仆赶到时,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随行的年轻仆役当场呕吐不止,臧均却死死攥着手中的麻布,指节发白。
"大人......"老仆颤抖着指向一处,"那、那是不是......"
残破的苇席下,隐约可见半具白骨。曾经执掌吴国权柄的右手,如今只剩下森森指骨,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腰间的竹篾早已断裂,像条丑陋的蜈蚣爬在腐烂的锦衣上。
臧均突然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额上沾满黄土与草屑。
"收殓吧。"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没有棺椁,没有祭文。一抔黄土,半截残碑,就这样草草掩埋了曾经叱咤风云的权臣。
当最后一铲土落下时,天际突然滚过闷雷。臧均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喃喃道:"要变天了......"
远处,几只野狗仍在土堆间逡巡,绿莹莹的眼睛在暮色中忽明忽暗。
一代权臣,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