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高柔快步走出宫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自镇定地登上马车,一坐定便紧紧攥住了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大将军明日就到洛阳了......"他在心中默念着,喉头滚动了一下。车帘外,夕阳将宫墙染成血色,高柔只觉得那颜色刺目得令人心慌。
"大人,回府吗?"车夫在外低声询问。
高柔猛地回神,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快!越快越好!"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刺耳。高柔掀开车帘一角,看见街市上百姓如常往来,不禁咬牙暗恨:"这些愚民,根本不知道大祸将至!"
回到府中,高柔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立刻召来儿子高光。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面色阴晴不定。
"光儿,事态紧急。"高柔压低声音,"曹璟大军距洛阳已不足百里,若等他回朝,你我性命难保。"
高光闻言面色大变:"父亲是说......"
"先下手为强!"高柔猛地拍案,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今夜就动手,废了那小皇帝!"
高光倒吸一口凉气:"可、可禁军大半还在曹氏旧部手中......"
"管不了那么多了!"高柔在房中来回踱步,靴底在地砖上磨出刺耳的声响,"我已经联络了羽林卫统领赵昂,他答应助我一臂之力。"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
窗外忽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高柔浑身一震。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父亲三思啊,"高光声音发颤,"此事若败......"
"败?"高柔突然冷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你以为现在收手就能活命?曹璟是什么人?你忘了司马家是怎么被灭的?"说到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句。
高光哑口无言。高柔转身望向窗外,夜色已深,一轮冷月悬在宫阙之上。他忽然想起今早晨朝时,皇帝那怯生生的眼神,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恐惧淹没。
"备马!"高柔猛地转身,"我要亲自去见赵昂。记住,子时三刻,玄武门举火为号。"
走出书房时,高柔的腿有些发软。夜风拂过面颊,他忽然想起五十年前初入仕途时的抱负,不禁苦笑。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皇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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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乌云压顶,洛阳皇宫的朱红宫门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宫墙上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晃动。
高光身披沉重的甲胄,腰间配剑随着急促的步伐不断撞击着腿甲,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他率领一队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快步穿过幽深的宫道,铁靴踏在青石板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这突兀的脚步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乌鸦,黑色的羽翼掠过月色,发出凄厉的鸣叫。
"将军,我们真要......"一名亲信紧赶两步,压低声音问道。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握着刀柄的手心渗出冷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高光猛地转头,冰冷的眼神如刀般扫过对方。月光照在他紧绷的面容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闭嘴!"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按令行事!再多说一个字,军法处置!"他的心跳如擂鼓,却强迫自己挺直腰背。父亲高柔的叮嘱犹在耳边:"今夜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们很快抵达皇帝寝宫外。值守的羽林卫见是高光,明显一怔,为首的校尉上前一步,铠甲在动作间哗啦作响:"高将军,深夜入宫,可有诏令?"
高光藏在甲胄下的肌肉绷紧,面上却不露分毫。他刻意放缓语速,声音沉稳有力:"奉司徒之命,请陛下移驾崇德殿,有要事相商。"他的目光紧盯着羽林卫校尉赵昂的眼睛,暗中观察对方的反应。若是对方起疑......他的手不自觉地移向剑柄。
羽林卫们交换着犹豫的眼神。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终于,校尉赵昂退后一步,低头抱拳:"既是司徒之命,将军请。"高光暗自长舒一口气,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朝身后挥了挥手,金吾卫立即列队上前。寝宫的大门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如同张开的巨口,吞噬着这个不寻常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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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芳刚刚睡下不久,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连日来的朝政让他身心俱疲,此刻终于得以安歇。然而,就在他即将沉入梦乡之际,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什么人?"曹芳猛然惊醒,睡意全无。他下意识地撑起身子,心中涌起一丝不安。这深更半夜的,谁敢在皇帝寝宫外如此放肆?还未等他完全坐起,殿门已被"砰"地一声推开,冷风夹杂着肃杀之气灌入殿内。
"陛下!"高光大步走入,身后跟着数名全副武装的金吾卫,铠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他的声音洪亮而急促,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味,"请陛下即刻移驾崇德殿!"曹芳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高光?你......"话到嘴边却哽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深夜擅闯皇帝寝宫,这是大逆不道之罪!
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曹芳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厉声喝道:"放肆!谁准你擅闯朕的寝宫?!"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手指紧紧攥住锦被,指节泛白。
高光冷笑一声,脸上的恭敬之色荡然无存。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榻上的皇帝:"陛下,得罪了!"说罢一挥手,两名金吾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曹芳。
"你们......"曹芳奋力挣扎,却发现这些士兵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他心中又惊又怒,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高光背后是谁?他们要做什么?朕的禁军呢?但转念一想,既然高光敢如此行事,必是早有准备。此刻反抗只会徒增羞辱,不如......
想到这里,曹芳停止了挣扎,咬牙沉默。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阴沉地盯着高光:"好,很好。朕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另一队金吾卫气势汹汹地闯入郭太后宫中。为首的副将甲胄鲜明,腰间佩剑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太后娘娘!"副将抱拳行礼,语气看似恭敬,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请随末将前往崇德殿!"
郭太后正在灯下翻阅书卷,闻声抬头,凤目微眯,冷冷扫视着闯进来的众人。她放下手中的竹简,缓缓站起身,宽大的衣袖无风自动:"你们这是要造反?"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
副将面无表情,目光直视前方:"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郭太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高柔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她心知肚明,今夜之事绝非偶然。高氏一族,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但她并未表现出丝毫慌乱,只是缓缓起身,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从容不迫地走出殿门。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仿佛不是被押解,而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郭太后心中暗忖:此刻硬拼无益,倒不如先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要性命尚在,总有转圜的余地。
宫门外,夜色如墨,寒风刺骨。郭太后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空,心中已有计较。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襟,昂首向前走去,背影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
高柔早已在崇德殿内等候多时,他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不时抬头望向殿门方向,眼中闪烁着焦灼与期待。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朱漆殿柱上,显得格外阴森。
"怎么还没来......"他低声喃喃,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胡须。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光押着曹芳和郭太后快步走入。
高柔眼中立刻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他整了整衣冠,故作恭敬地躬身行礼:"陛下,老臣得罪了。"然而他低垂的脸上却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语气中更是毫无敬意可言。
曹芳被两个侍卫架着,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高柔,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高柔,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少年天子的眼中燃烧着怒火,却还强自保持着帝王的威严。
高柔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捋着胡须笑道:"老臣只是请陛下来此暂避,待曹璟退兵,自当恭送陛下回宫。"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一旁的郭太后冷笑一声,凤目中尽是讥讽:"挟天子以令诸侯?高司徒,你学董卓倒是学得快。"她虽被制住,却仍挺直腰背,丝毫不减太后威仪。
高柔闻言,脸上笑意不减,反而更加从容:"太后言重了,老臣只是为社稷着想。"他转向殿外,望着渐亮的天色,心中暗自盘算:只要控制住皇帝,曹璟投鼠忌器,这盘棋他就赢定了。
此刻的洛阳城内,暗潮汹涌。武卫立将军羊枯在得知高柔竟敢挟持皇帝后,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盏震落在地摔得粉碎。"老贼找死!"他怒发冲冠,立即召集禁军,准备强攻崇德殿。士兵们在他愤怒的指挥下迅速集结,刀剑出鞘的铮鸣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刺耳。
而在城外,陆抗的大军已悄然逼近渡口。士兵们屏息静气地埋伏在芦苇丛中,只待大将军曹璟的归来。陆抗站在高处,眺望着洛阳城的方向,眉头紧锁:"高柔这老糊涂,真是嫌命长......"
崇德殿内,高柔负手而立,望着殿外渐亮的天色。他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曹璟若敢强攻,便是弑君之罪!"他低声自语,随即又冷笑一声:"若他退兵......那这洛阳,就该换主人了。"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执掌朝政的景象。
殿内一角,曹芳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如铁。少年天子紧握扶手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显露出内心的愤怒与不甘。他虽年少,却并非无知。殿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让他明白,自己此刻已是高柔手中的筹码。
"但我更清楚——"曹芳在心中冷笑,"曹璟绝不会坐视不理。"这个念头给了他莫名的勇气。他忽然抬头,声音冰冷地开口:"高司徒,"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殿内众人都为之一静,"你当真以为,这样就能赢?"
高柔眯起眼睛,转身看向年轻的皇帝:"陛下何出此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警惕,又夹杂着不屑。
曹芳却不再言语,只是望向殿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笑容让高柔心中莫名一颤,他顺着皇帝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而更远处,似乎有烽火正在升起。
高柔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他快步走到殿门前,眯眼细看。就在此时,宫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紧接着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报!羊枯率禁军攻入宫门!"
"什么?!"高柔脸色骤变,他猛地回头,却见曹芳缓缓从龙椅上站起。少年天子眼中再无惧色,只有冰冷的杀意。他一步一步走向高柔,声音低沉而有力:"高柔,曹璟要来了,你的死期到了。"
高柔踉跄后退两步,脸上得意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他这才惊觉,自己精心布置的棋局,似乎正在脱离掌控。殿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将崇德殿内照得如同血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