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二年四月,建业宫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殿宇在夜色中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孙綝高坐主位,身披绣金锦袍,头戴白玉冠冕,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鎏金扶手。他的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殿内众人。
"将军,北地世家已全部到齐。"亲信朱熊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孙綝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很好,让他们再饮几杯,等酒意上头才好办事。"
殿内丝竹声声,舞姬们轻纱曼舞,腰肢如柳。可在这歌舞升平的表面下,空气中却隐隐浮动着一股压抑的气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颍川庾氏……一众北地世家家主列席而坐,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可眼神却闪烁不定。
谢缵坐在席间,手中青铜酒樽微微颤抖。他今年五十有六,鬓角已见斑白,却仍保持着世家子弟的儒雅风度。作为陈郡谢氏家主,他历经中原颖水之乱,带领族人南渡长江,本以为能在江东暂避战乱,却不想孙綝的宴席,竟处处透着诡异。
"谢公,这孙将军的宴席,未免太过盛大了些。"身旁的琅琊王氏家主王澄压低声音道,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中透着警惕。
谢缵轻抿一口酒,酒液入喉却如鲠在喉:"既来之则安之。我等初到江东,孙将军设宴款待,也是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谢缵心中却警铃大作。他注意到殿外隐约可见的甲士身影,以及孙綝那看似热情实则冰冷的眼神。这让他想起数年前在洛阳经历的那场政变——同样的歌舞升平,同样的暗藏杀机。
"诸位远道而来,本将军甚是欣慰。"孙綝忽然举杯起身,声音洪亮如钟,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江东虽不及中原繁华,却也物产丰饶,诸位既来,便安心住下。"
谢缵连忙起身,双手捧杯过顶,恭敬道:"孙将军仁德,收留我等避乱之人,谢氏一族感激不尽。"
众世家纷纷附和,谄媚之词不绝于耳。
"孙将军雄才大略,乃天下英才!"
"江东有孙将军坐镇,必能长治久安!"
孙綝听着这些奉承,嘴角的笑意更深,可眼底却渐渐冷了下来。他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这把剑是先帝孙权所赐,剑鞘上镶嵌着七颗明珠,象征北斗七星。
"父亲曾言,北方世家最善阿谀奉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孙綝在心中冷笑,"可惜你们这套把戏,在我这里行不通。"
酒过三巡,殿内气氛看似越发融洽。谢缵却注意到孙綝的亲信朱熊悄悄退出了大殿,这让他心中警兆更甚。他借着饮酒的间隙,向王澄使了个眼色。
王澄会意,轻声道:"谢公可是察觉了什么?"
"朱熊离席,恐非好事。"谢缵低语,"王公可还记得当年曹璟设宴款待高僧…”
话音未落,孙綝忽然重重放下酒杯,清脆的撞击声让殿内霎时一静。他目光如刀,扫过在座众人。
"诸位此次侨居江南,不知可为大吴进献何礼啊?"
谢缵手中的酒樽差点脱手。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而直接,就像一把利剑直刺心窝。他愣住了,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其余世家家主也面面相觑,不知孙綝此言何意。
"这..."谢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起身拱手,"孙将军说笑了,我等仓促南下,未及备礼,待日后安顿下来..."
"日后?"孙綝冷笑一声,猛地拍案而起,案上酒器被震得叮当作响,"诸位当我江东是自家宅院吗?客人到主人家做客,不带礼物,还想白吃白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殿外立刻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涌入大殿,"唰"地一声拔出佩刀,森冷的刀光将众世家团团围住。
谢缵脸色瞬间煞白,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案几才稳住身形。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不是接风宴,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鸿门宴!他们刚逃离北方的战火,却又落入了孙綝的陷阱。
"孙将军息怒!"谢缵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等愿献上家财,只求将军开恩!"
孙綝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谢缵,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他缓步走下主座,锦袍拖地发出沙沙声响。
"谢公倒是识时务。"孙綝用剑鞘挑起谢缵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可惜,已经晚了。"
他猛地转身,对甲士们喝道:"给我清点各家财产,全部充公!若有藏私者,斩立决!"
甲士如狼似虎地扑上前,粗暴地将众世家家主按倒在地,开始搜身。谢缵感到几双粗糙的大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将他腰间玉佩、怀中印信尽数夺走。他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那是他最后一件锦袍被撕开,内衬中缝制的金叶子被搜刮一空。
"不!这是我王氏祖传的田契!"王澄突然挣扎起来,死死护住胸前,"孙綝!你怎敢如此对待士族!"
孙綝眼中寒光一闪:"拖出去,斩了。"两名甲士立刻架起王澄,不顾他的挣扎哭喊,拖向殿外。片刻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随后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谢缵浑身发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能闻到青石砖上淡淡的血腥味,那是王澄的血,也许很快就是他的血。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世家百年的荣耀与尊严,不过是浮云罢了。
"至于剩下的诸位..."孙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愉悦,"交州和会稽南部的山区,正缺人种田。山越人粗鄙,你们这些读书人,去教教他们如何耕读传家吧!"
谢缵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交州和会稽南部是东吴最偏远蛮荒之地,山越人屡叛不止,将世家流放那里,无异于死刑缓期执行!
"将军!"谢缵膝行几步,抓住孙綝的袍角,"谢某愿献上全部家财,只求留在建业!我谢氏一族..."
孙綝一脚踢开谢缵,冷笑道:"谢公莫非以为,你们的家财现在还是自己的吗?"他环视殿内被洗劫一空的世家家主们,"从今夜起,你们的一切都属于我孙綝了!"
当夜,众世家被押上囚车,向南而去。谢缵坐在颠簸的车厢内,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磨出了血。透过木栅栏,他望着渐行渐远的建业城,心中一片冰凉。
囚车旁,孙綝的亲信吕据骑马随行。月光下,谢缵注意到这位将军亲信的脸上竟带着一丝不忍。
"朱将军..."谢缵沙哑着嗓子开口,"可否告知,我女儿谢兰现在何处?"
朱熊犹豫片刻,低声道:"谢小姐不在名册上,想必是逃过一劫。"
谢缵闭上眼睛,一滴浊泪划过脸颊。这或许是今夜唯一的好消息——谢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谢氏最后的希望,竟然逃过了这场劫难。
"早知如此..."谢缵喃喃自语,"还不如留在北方与曹璟周旋..."
囚车碾过泥泞的山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而在建业城内,孙綝正站在宫墙上,远眺南方的群山,嘴角挂着满意的笑容。
"将军,所有世家的财产都已清点完毕。"一名侍卫跪地禀报,"共计黄金三万两,白银二十万两,田地..."
孙綝抬手打断:"够了,这些数字明日再报。"他转身望向北方,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现在,该考虑如何用这笔财富,打造一支足以问鼎中原的军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