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流觞诗社的修禊宴在曲江池畔举行。姜婉立于曲水边,望着水中倒映的云霞,手中狼毫在澄心纸上轻轻游走,墨汁落下,竟成一幅《云生水起图》。谢夫人路过时惊呼:"姜姑娘何时学了书画?"
"不过是昨日兴起。"姜婉轻笑,抬头却见姜柔带着翡翠匆匆走来,手中攥着卷泛黄的诗稿。
"姐姐好兴致。"姜柔福身,指尖抚过诗稿边缘,"不知姐姐可认得这是谁的字迹?"
众人凑近,见诗稿上题着《春云赋》,笔迹与姜婉近日诗作颇为相似。林月如趁机道:"姜柔姑娘,这该不会又是你姐姐抄的吧?"
"林姑娘慎言。"谢夫人皱眉,"姜姑娘昨日一直在将军府,何来抄袭?"
"昨日确实在府中,"姜柔忽然冷笑,"但三日前,她曾去过慈恩寺的藏经阁,那里恰好藏着前朝才女苏蕙的《璇玑图》。"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姜婉望着姜柔眼中的执拗,忽然明白——这是她最后的挣扎。
"妹妹既说我抄袭,"姜婉放下笔,"那我便以眼前之景赋诗一首,如何?"
"请。"姜柔示意丫鬟呈上空白诗笺。
姜婉凝视曲江池的波光,提笔写下:"云自无心水自闲,任他风动碧波间。若教洗得铅华尽,只留清白在人间。"
"好一个'只留清白在人间'!"郡主大声喝彩,"姜柔姑娘,这诗的境界,怕是你藏的《璇玑图》里没有的吧?"
姜柔脸色微变,翡翠忽然跪倒在地,颤抖着从袖中取出半块墨锭:"启禀谢夫人,这是我家姑娘让我去黑市买的前朝墨锭,她说...她说这样能让诗稿看起来像旧物..."
"翡翠!"姜柔尖叫,"你竟敢背叛我?"
"奴婢不敢。"翡翠哭道,"昨日在侯府,姑娘让我模仿姜婉姑娘的笔迹抄诗,还说若不成功,就把罪名推给奴婢..."
谢夫人接过墨锭,对着阳光细看:"此墨确是本朝初年所制,但姜姑娘用的是松烟新墨,两者气味不同。"她转向姜柔,"三姑娘,你还有何话说?"
姜柔望着众人嫌恶的目光,忽然想起姜婉昨夜托翡翠送来的伤药——那是她摔伤手腕时姐姐亲自调配的。愧疚如潮水般涌来,她忽然跪倒在姜婉面前:"姐姐,我错了...我只是见你处处风光,心中嫉妒..."
"傻妹妹。"姜婉扶起她,替她擦去泪水,"你若想作诗,我每日陪你切磋便是,何须行此下策?"
"姜柔姑娘此举,实在有违诗社道义。"谢夫人叹息,"但念在你诚心悔过,今日便不追究,下不为例。"
"谢谢夫人!"姜柔泣不成声,忽然取出自己的诗稿,"这是我昨夜新作的《曲江即景》,请姐姐指点。"
姜婉展开诗稿,见上面写着"水映云光碎玉盘,风牵柳线钓春寒",笑着点头:"这句'钓春寒'甚妙,可见妹妹才思敏捷。"
是日午后,陆景渊带着点心匣子来接姜婉,见她正与姜柔一同修改诗稿,眼中闪过欣慰:"看来今日诗社很热闹?"
"不过是些小插曲。"姜婉轻笑,递给他一块桃花酥,"倒是你,早朝可还顺利?"
"皇上夸你新作的《云生水起图》,"陆景渊压低声音,"还说要挂在御花园的楼阁里。"
姜柔闻言,眼中闪过惊讶:"姐姐的画竟能入皇上法眼?"
"你姐姐的才名,早该让天下皆知。"陆景渊笑道,忽然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这是徐阁老送的徽墨,据说磨出的墨汁能十年不褪。"
"徐阁老太过奖了。"姜婉摇头,却在触及陆景渊温热的目光时,耳尖微烫。
暮色渐起时,姜柔独自坐在曲江池边,望着水中月影。翡翠捧着披风过来,低声道:"姑娘,姜婉姑娘让我送您回府。"
"她为何对我这么好?"姜柔轻声问,指尖划过水面,惊起一片涟漪。
"因为她是您的姐姐。"翡翠叹息,"奴婢听说,当年您出痘,姜婉姑娘在您床前守了七日七夜,自己却染上了痘疮..."
姜柔猛地抬头,忽然想起儿时额角的疤痕——那是姐姐为了护她,被痘疮留下的印记。她摸着自己光滑的额头,泪水再次涌出。
"翡翠,"她轻声道,"明日去市集买些云锦,我要给姐姐做件新衣。"
"是。"翡翠福身,眼中闪过笑意。
是夜,振威将军府的烛火映着姜婉的《云生水起图》,陆景渊望着画中流云,忽然轻笑:"这云像不像我上次带你去看的边塞火烧云?"
"自然不像。"姜婉摇头,"边塞的云带着金戈铁马的气势,我这不过是闺中笔墨。"
"但在我眼中,"陆景渊握住她的手,"你的笔墨里,有我最想守护的人间烟火。"
窗外,一轮明月爬上枝头。姜婉靠在他肩头,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忽然觉得心中满是安宁。深宅里的诬陷、诗社的风波,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绕指柔肠。她知道,只要与眼前这人并肩,无论多少风雨,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姜柔的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她望着车窗外的明月,摸出怀中的诗稿。那是姜婉今日改过的《曲江即景》,末尾多了两句:"愿携同胞手,共赏月华繁。"她轻轻笑了,将诗稿贴在胸口——或许从今天起,她真的可以放下嫉妒,与姐姐一起,在这京城的月光下,书写属于她们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