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太液楼的雕花檐角挂着未干的晨露。姜婉捏着湖蓝纱幔的一角,眉头微蹙:“景渊,这颜色虽素雅,却太过清冷,像丧仪用的。”
陆景渊放下手中的《营造法式》,目光扫过满堂的靛青帷帐:“陆家婚礼向来讲究‘正色承天’,青、赤、黄、白、黑五正色缺一不可。你看这朱雀屏风……”
“可这是我们的婚礼。”姜婉打断他,指尖抚过纱幔上的暗纹,“我不想让宾客觉得是在参加朝会,而是……”她抬头望向他,眼底映着廊外的海棠,“像在春天里,有花有月,有烟火气。”
陆景渊刚要开口,任瑶的笑声突然从楼梯传来:“哟,这是吵起来了?”她穿着桃红色骑装,腰间别着酒壶,“本郡主老远就听见‘正色承天’,景渊你这是要把婚礼办成殿试?”
姜婉扑哧笑出声,陆景渊却板着脸:“郡主若无事,不如去帮婉娘挑喜烛?她嫌我选的素白蜡烛不够‘温馨’。”
“嘿,这你就不懂了!”任瑶晃着酒壶走到案前,抽出张画稿,“瞧瞧本郡主让人画的喜烛图——红烛上缠并蒂莲,烛芯用金线捻成,点燃后投影在墙上就是鸳鸯戏水!”
姜婉眼睛一亮:“这个好!既有正色,又添了巧思。景渊,你看……”
“胡闹!”陆景渊皱眉,“金线烛芯易引发火灾,太液楼又是木质结构……”
“不会的!”任瑶从袖中掏出个小铜盒,“镇北王府的秘火漆,遇火即凝。你闻闻,还有松木香呢。”
陆景渊接过铜盒仔细端详,姜婉趁机拽了拽他的袖子:“就当是听我的一回?我保证,除了喜烛,其他都按你的章程来。”
他望着她眼中的期待,终究叹了口气:“下不为例。但所有烛台都要离帷帐三尺以上,且每十步设一名侍应生灭火。”
姜婉正要点头,周先生匆匆上楼,怀里抱着捆扎好的红绸:“姑娘,世子爷,绸缎庄说原定的茜香罗没货了,送来这批替代品……”他展开红绸,上面竟印着暗紫色的骷髅纹样。
任瑶猛地起身,酒壶“砰”地砸在桌上:“这分明是东夷人的丧幡纹样!哪个不要命的敢往侯府婚礼送这个?”
陆景渊捏起红绸,指尖蹭掉一块染料,露出底下的朱红色:“是二层印染,故意为之。”他转向周先生,“去查送绸缎的马车,沿途可经过姜柔的院子。”
姜婉按住他的手腕,目光落在骷髅纹样上:“不用查了。”她指着纹样的左眼位置,那里有个极小的“柔”字刺绣,“这是她惯用的阴损招数,先让我们在布置上起争执,再趁机混入不祥之物,动摇人心。”
任瑶冷笑:“那就将计就计!把这红绸送去顺天府当证据,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且慢。”姜婉突然想起什么,从匣中取出婚前陆景渊送的金簪,簪头的并蒂莲与红绸上的骷髅眼正好重叠,“景渊,你看这纹样……”
陆景渊瞳孔骤缩:“骷髅眼是空心的,正好能嵌入簪头。这不是巧合,是有人想借婚礼行刺!”
任瑶立刻抽出软鞭:“我带人去搜姜柔的院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本郡主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等等。”姜婉拦住她,“若现在打草惊蛇,恐坏了婚礼大局。不如……”她望向满堂的靛青帷帐,“将错就错,用这些红绸做装饰,只不过……”
“只不过要改改纹样。”陆景渊接过话头,眼中闪过寒光,“周先生,传我的令,让绣娘们在骷髅上绣满并蒂莲,务必在申时前完工。”
周先生愣了愣:“可这骷髅……”
“照做便是。”姜婉轻抚红绸,“姜柔想让我们忌讳,我们偏要让不祥之物变成吉兆。待婚礼当日,她定会自食恶果。”
任瑶突然拍手:“妙啊!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本郡主再让人在红绸里缝上镇北王府的驱邪符,看那些牛鬼蛇神怎么近身!”
陆景渊望着姜婉眼底的坚定,忽然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的线头:“辛苦你了。明明是你该做主的婚礼,却要被这些腌臜事搅局。”
姜婉摇头,将金簪插进他衣襟:“只要能与你成亲,再多波折也值得。再说……”她望向窗外正在更换的红绸,嘴角扬起笑意,“这场场地布置,说不定会成为京城百年佳话呢。”
申时初,太液楼正厅。
姜婉看着焕然一新的布置,忍不住惊叹——原本阴森的骷髅纹样被五彩并蒂莲覆盖,红绸在阳光下呈现出朱红与靛青的渐变,既保留了陆家的正色传统,又添了几分灵动。任瑶倚着珊瑚屏风,指着头顶的宫灯:“瞧这光影!蜡烛没点燃时是骷髅,点燃后就成了莲花,绝吧?”
陆景渊检查完烛台间距,走过来握住姜婉的手:“还满意吗?”
“比满意更妙。”姜婉抬头看他,“你瞧这红绸上的并蒂莲,像不像我们——虽经风雨,却始终相依。”
任瑶做作地捂住心口:“哎哟,酸死我了!本郡主还是去后厨盯着喜糕吧,省得看你们秀恩爱。”等人影消失,陆景渊突然将姜婉拉进屏风后,低头轻吻她的额头:“明日此时,你就是我的妻了。”
姜婉耳尖发烫,正要说话,却听见屏风外传来布料摩擦声。陆景渊立刻挡在她身前,却见绿萝捧着个锦盒进来,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姑娘,世子爷,这是新送来的喜帕……”
锦盒里,雪白的喜帕上用金线绣着“永结同心”,边缘却缠着几根褐色发丝——正是姜柔院里的丫鬟春桃的发色。
“她还不死心。”陆景渊冷笑,“明日婚礼,我会让顺天府的人寸步不离盯着姜柔,看她还能耍什么花招。”
姜婉将喜帕收进匣中,指尖触到匣底的银簪:“景渊,你说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婚礼不再需要防备阴谋,只需要好好相爱?”
他低头凝视她,眼中倒映着满堂的红绸与烛光:“会有的。等这场婚礼结束,等所有暗流平息,我带你去江南看梅花,去塞北骑马,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她笑了,伸手替他整理衣襟:“好。但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完成这场‘特殊’的场地布置,让所有心怀不轨的人知道,我们的婚礼,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暮色渐浓时,太液楼的灯笼次第亮起。姜婉站在廊下,看着工匠们挂上最后一盏并蒂莲灯。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一群归鸟。她握紧陆景渊的手,忽然觉得,无论前方还有多少危机,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而此时的姜柔,正透过柴房的小窗望着太液楼的灯火。她咬碎口中的毒丸,将藏着细针的喜帕塞进墙缝——那细针上的毒药,本是要扎进姜婉的皮肤,却不想此刻,自己反而成了困兽。
“姜婉,你以为改了布置就能赢?”她对着黑暗冷笑,“明日吉时,当你穿上那身假凤冠霞帔……”她没能说完,因为陆府的侍卫突然推门而入,将她押往顺天府。
姜婉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当陆景渊指着满天星斗说“看,北斗七星都在为我们见证”时,她心中满是欢喜与安宁。这场关于场地布置的分歧,终将成为他们共同谱写的传奇中,一段温馨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