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眼光突然坚定如炬,
像是终于下定某种重大决心,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同胞们!不知能否有幸邀请你们,到我居住的后乐寮(注:留学生宿舍),喝杯茶叙叙?”
她目光殷切地望着郭义及其同伴,眼神中满是期待与忐忑。
郭义望着脚边摞得歪歪扭扭的书堆,牛皮纸包裹的新书棱角硌得掌心发疼,麻绳捆扎的书还没捆扎完成。
再抬头时,女人眼中的殷切期盼像团摇曳的烛火,让他恍惚想起自己初到异国时,在街角遇见同胞那刻的悸动。
“带着这些书跑来跑去实在不便,”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嘴角勾起抹温煦笑意,
“你看这位同胞这样行吗?不如咱们就在附近找家馆子坐坐?边吃边聊,倒也自在。”
话音未落,他瞥见女人攥着衣角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的模样太过熟悉——那是每个异乡求学的人,在囊中羞涩时独有的窘迫姿态。
郭义心中微动,笑声爽朗地打破凝滞的空气:“这顿我请!刚好到饭点,咱们也算给自己找个地方歇歇脚。”
郭义向收银台的收银员道:“麻烦把这些付过款书暂存一下,吃完饭就来取。”
并且,他掏出车票根压在最厚的那摞书上做标记,眼角余光瞥见女人局促地后退半步。
收银员见状立刻弯腰行礼,连声道“承知しました”(注:知道了),脆生生的应答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这下没负担了!”
郭义猛地转身,故意夸张地甩了甩空荡荡的双手,微笑着向女人说道,“来,给我们推荐一下附近食馆!今天这么久,还没赶上吃东西呢?”
女人的手绞着衣角,嘴唇微微滚动,局促地避开郭义的目光:“同胞,这条街转角有家面馆,每天排队的人可多了......要是不嫌弃,我们就去那儿?”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尾音几乎消散在来往行人的脚步声里,只垂着头盯着自己磨破边的帆布鞋尖。
郭义脸带微笑,语调轻快:
“那还等什么?走,咱们这就去吃面!”
话音刚落,正帮收银员搬书的小河南抬起头,笑容在脸上漾开:“好啊!我可有阵子没吃了,就盼着这一口呢!”
女人攥紧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眼前书店橱窗里,山本一木的《雪国》单行本泛着冷白的光,她深吸一口气,将攥着钞票的手揣进袄兜——这钱,该请几个异国同胞吃碗热面。
面馆蒸腾的雾气裹着酱油与骨汤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刚要挤进排队的人群,手腕却被猛地一拽。
郭义铁塔般的身影早一步挡在队前,转头冲她憨厚一笑:“妹子歇着,哪能让你破费?”
二狗子不知何时冒出来,扯着她的袖口往角落桌子拽:“姐,你就别跟我郭大哥抢了!”
待她被按在长凳上,小河南已经端着青瓷碗放到了她的面前,海鲜什锦面堆得冒尖,虾仁蜷成粉红的月牙,鱿鱼卷泛着油亮的光,热腾腾的蒸汽模糊了她发烫的眼眶。
郭义捧着青瓷碗,呼噜呼噜往嘴里扒拉面条……余光瞥见对面的女人握着竹筷发怔,筷子尖在碗面腾起的热气里微微打颤,他慌忙撂下碗,用袖口蹭了蹭嘴角:"妹子,可是这面......不合口味?"
女人转过脸去,手紧紧的握着筷子才忍住不哽咽。半晌,她吸了吸鼻子,强扯出个笑来:
"合的,合的......"
睫毛上沾着的水珠却坠进面汤,漾开细小的涟漪。
郭义挠了挠后脑勺,憨笑着重新端起碗:
“爱吃就好!”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碗筷坐直身子,露出一口白牙:"光顾着说话,还不知妹子芳名?我叫郭义……"
白薇看着碗里蜷曲的面条,用筷子挑起几根送入口中。半晌,才从齿间漏出细若蚊蝇的声音:“我叫白薇。”
“什么?”郭义探身往前,耳尖几乎要贴上桌面,粗粝的手掌拢在耳边,“妹子再说一遍?”
白薇攥紧发烫的碗沿,喉结轻轻滚动。蒸腾的面香里,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像破冰而出的春水:
“白薇!”
两个字落地时,她又慌忙低下头,耳尖烧得通红。
郭义爽朗的笑声震得桌上的醋碟微微发颤:
“白姑娘好名字!”
他挠着后脑勺,古铜色的脸庞泛起红晕,“不瞒你说,我们几个来东洋,说是买书采买实验器材,结果人生路不熟,转了大半天就淘到几册书……”
说到这儿,他还不好意思地用手比了比,“丢人,真是丢人!”
白薇微微一笑,轻声说道:“郭大哥,你们已经很厉害了,能找到这家书店,也是你们的日语好了,换做别人肯定是没有你们做得好的……”
听白薇说他们日语好,郭义心中“咯噔”一下,心里想着,在地牢里学会日语就是为了你能活着,能不好好学吗?
想到那些因为没有听懂日语,就被小日子喂了蝙蝠的乡亲们!郭义就气得牙痒痒……
而这时候,尖锐的童音突然刺破面馆的喧闹,头戴鸭舌帽的报童踩着木屐“嗒嗒”跑过窗前,高举的《读卖新闻》油墨未干:
“号外!号外!巨型蝙蝠袭击人类!专家称地震惊扰兽群,嗜血怪物现踪迹——”
报童手中的报纸在风中哗啦作响,头版头条配图上扭曲的黑影,让白薇手中的筷子“当啷”坠在碗边。
郭义猛地从座位上欠起身,声音里带着关切:"白姑娘,你怎么了……"
白薇攥着裙摆,指尖微微发颤:"好可怕……"
"不过是几只蝙蝠罢了。"
郭义重新落座,嘴角挂着不以为然的笑,转头吩咐身旁的二狗儿,
“去买几份报纸来,瞧瞧究竟是什么东西,竟把白姑娘吓成这样。”
片刻后,二狗儿小跑着折返,一叠报纸
“哗啦”
塞进郭义掌心。郭义展开报纸的瞬间,猩红的标题如同一道渗血的伤口刺入眼帘——“地底恶魔苏醒”。
铅字油墨间,
隐隐透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