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蔓儿离开后,王十环和何常坐在破庙里,如同老僧入禅,无言对坐。
破庙很安静,时间也仿佛慢了下来。
良久,王十环耐受不住心中的寂寞,开口问道:“难道她喜欢萧家那个废物?”
何常缓缓睁开眼睛:“你还没过这茬呢?”
王十环抓着自己的腿盘起来:“我就是不明白,我和蔓儿认识十多年了,小时候经常一起玩,感情深厚友谊长存,难道抵不过除了钱一无是处的萧晨?”
何常微微叹息:“感情这种事,没人说得好。”
王十环病急乱投医:“大师,您有何高见?”
“我?”
何常心说我单身七百年,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转念一想,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不如你问问自己内心,你做这些纠结又繁琐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十环挠了挠寸头:“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还蔓儿一个自由身。我看得出来,她在萧宅过得并不快乐。”
“所以你认为自己能给她带来快乐?”
“我……”
王十环一时语塞,对于何常的提问,他没有信心回答。
“如果她真的需要你的帮助,那么她不会屡屡拒绝你,视你为麻烦。”何常耐着性子说道,他虽然不懂男女之情,但上辈子看过的八卦绝非少数,见的多了也有几分当情感调节师的潜质。
王十环疑惑不已:“可除了我,谁能帮到她?在萧宅,她只是一个下人,连个关心她的人都找不到。”
“你想要帮她,首先需要明白她需要什么。”
“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需要明白她为什么在萧宅,她在萧宅有什么目标。如果她是被强行拐入萧宅,那么自由身确实是她最为需要的。如果她是自愿加入萧家,那么你想给她自由就未必是她想要的。”
这句话的逻辑非常简单,你想给的,和他人要的,未定是同样的东西。一旦不匹配,强塞给他人的善意又何尝不是一种掠夺。
王十环想了想:“蔓儿的确是自愿到萧家干活的,她家中老母病重,萧家给的些许恩赏足以买药给老母治病。”
“现在你应该看得出来,她在萧家干活是为挣钱,你强行还她自由实则是害她丢了工作。”
王十环羞愧不已,又抓着何常的手腕急切地问道:“我该怎么办?”
这个心性单纯又热烈的男人远没有他表面看着那么成熟,始终保持着一股少年意气,冲动且莽撞。
“两个办法,要么你治好她家老母的病,要么你帮她赚到更多的钱。”
王十环为难道:“我不会治病,我上周膝盖骨折都是靠自己静养痊愈的。”
何常心中暗暗佩服王十环的野性和忍耐力,又开口道:“那么还剩下一条路可走……”
“我懂了!”王十环眼睛一亮,“我应该到萧宅偷更多东西出来,卖了钱都送给蔓儿!”
“笨!”
何常忍无可忍,一手刀劈在王十环脑袋上。
可惜王十环脑袋太硬,对方没有感觉,自己的手倒疼得厉害。
何常揉着手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探她对你的看法。这个办法的好处是无论输赢,你都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什么办法?”
何常先卖了个关子:“先不急说,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赢了,去留随你,但如果输了,接下来的日子你要跟随协助我。”
“没问题!”
何常纳闷道:“你都不问问协助什么?”
王十环爽朗地发问:“是啊!协助什么?”
“……”
……
陆蔓儿走进萧宅,见宅中院子空无一人,从墙根拾起一把扫帚,扫着昨夜被雨打落的树叶。
被打湿的树叶黏在地砖上,普通扫帚根本扫不起来,陆蔓儿经常需要蹲下身去把树叶抠出来。
拾起一片尚且完整的叶子,她看着自己发红的右手掌,正是这只手在前不久扇在了王十环脸上。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陆蔓儿懊悔不已,她是一时心急才动了手,这么多年来,她最害怕听到的就是「那个词」,更何况是从「他」的嘴里说出。
此时的她早已没有愤怒,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凉。
万一,他也离开我了,我该怎么办?
院里传来吱呀一声,某扇房门被人推开。
陆蔓儿赶紧起身,继续扫着落叶。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微胖的影子从廊中穿过,陆蔓儿撇了撇嘴,并不希望见到对方。
萧家的二公子,萧岷。
此人秉性不佳,好吃懒做,嚣张纨绔,经常在街面上以萧家的名义欺男霸女,为非作歹。
陆蔓儿转过身,背对着萧岷的方向,到池塘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飘在水面的落叶。
忽然她的脑袋被一股力量扯得后仰,发根处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啊!”
陆蔓儿被拽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一仰头便见到一张丑陋的大脸占据着她所有的视野,正从上往下俯视着她。“贱奴从本事见长啊?见到本公子连声「少爷」都不叫了?”萧岷语气咄咄逼人。
“二少爷早!”
陆蔓儿咬着牙,故意把「二」字念得很重。
萧岷面色忽而阴沉下来,抓着陆蔓儿的头发一甩,把她摔进带刺的蔷薇园里。
“真以为跟着萧晨那废物,你也成什么贵人了?野鸡还想变凤凰?”
陆蔓儿刚想起身,却被萧岷一脚踩在了小腿上。
萧岷的实力在灵使级后期,他的一腿威力不轻,陆蔓儿疼得冷汗直流,却不叫出声来。
她直直地盯着萧岷那张丑脸:“我是萧大公子的「伴读书童」,你不能对我出手,否则大族长不会放过你的!”
“哦?”萧岷的眼睛微微眯起,其中闪过一丝阴邪的神色。
他两只脚同时踩在陆蔓儿光洁无比的脚掌上,稍微一使劲,两只脚掌被压得弯向一个扭曲的角度。
“你说的是哪种出手?”
陆蔓儿疼得浑身抽搐,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叫喊。
萧岷俯下身,凑在陆蔓儿的眼前:“下雨路面湿滑,你出门时不慎跌跤崴了双脚,不能说是我出的手吧?”
陆蔓儿不语,面部扭曲得厉害。
萧岷意犹未尽,继续说道:“而且你好像搞错了什么,你早不是什么「伴读书童」了,你只是一个卑贱的「替学女从」,你没有自己的身份,你只是萧晨的替身,替他去学院报道,替他去魔人岛镀金,用完即弃。”
“哦不,不是用完即弃,因为你已经没有可利用价值了。”萧岷嘴角露出一丝坏笑,“大族长希望萧晨回家,这些年为他准备的后路还真是多,可惜这废物铁了心不回家,跑到魔兽森林历练数年,连学院也不去上。”
“而只要他不回家,你的存在就毫无意义。”萧岷笑道,“他怎么会回来?回来可就不得不娶你个累赘过一生了。”
陆蔓儿忽然浑身一颤。
“嗯?好像戳到你痛处了?”萧岷玩味地打量着陆蔓儿,“哪个词让你不适了?替身?废物?还是……累赘?”
陆蔓儿身子哆嗦着:“我……不是累赘。”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以一个普通天资的学生在学院里隐瞒身份,勤学苦练,只为跟上课程,能多帮到萧晨少爷一点。
在这期间,她强压个性,孤立独处,整天蒙面束发,低调寡言。
交朋友不是为自己而交。
学习课程不是为自己而学。
登上通往魔人岛的船舶亦不是为自己而去。
她如此努力,如此诚恳认真,为何萧晨少爷却一次都不回家来看她一眼?
只要一眼,告诉她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不是白费,她便心满意足。
“哭了?”曹珉露出嫌恶的表情,“你只是萧晨一个备用的影子,你连身份都没有,哭什么哭?”
曹珉正要抬手,一巴掌将那串泪水打断,却听见大院前门处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