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星辰夜 第268章 怀念黑白无常（一）

守卫如奔丧而来，看上去并非假话，老人大叫不妙道：“若是九天前我与刘富商见面时，一切都有退路可言，若是刘富商肯听从我的安排，按照我的方法好生调养身体，或许还能再活半年，然而如今他的病情已经加重到这个地步，回天乏力啊！如今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刘富商既然说他的丹方有用，那就姑且信他，反正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可要是将他治死了，可别怪我们，毕竟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的！”

守卫没好气道：“放心好了，绝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但若是主人乘鹤而去了，你们还没炼出丹药，就多多少少说不过去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心头一震，也就是说，若是没能在刘富商咽气前炼出丹药，可就要对刘富商的不治身亡负责，于是二话不说升起炉火，直到此刻，楚铭才明白什么叫做救人如救火。虽然众人都是心急如焚，但炼丹只需少数人即可，其他人只能眼巴巴观望着，闲着的人只会更加烦躁。

一道响亮嗓音缓缓传来，“火势不够，过来搭一把手！”

虽说丹炉内的火焰已经十分汹涌，但眼下危急的情况容不得文火细炖，反而是要武火热煮，众人纷纷推动火势攀升，只是如此一来，火焰就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控制，好在在场有数十位医道大能，稳定住局面绰绰有余。

丹炉内的火焰节节攀升，但是在此之后逐渐稳定下来，这才将药材一股脑丢下，滚滚热浪升腾而起，药材瞬间融化成一团浓稠灵液，凝而不散，逐渐凝实，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飘散而出，炼丹过程看似顺利，但其实凶险重重，灌输火焰的“局外人”已是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不计其数的汗水，汗如雨下，甚至身体都在疯狂颤抖起来，局外人尚且如此，很难想象那些医家圣手的消耗是何等巨大。

丹炉内的火焰已是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迫使众人不得不向后退去，与丹炉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但哪怕相距十丈开外，都仍是能够感到那股令人窒息的热气，燕凡叫苦不迭道：“看来今天是不成功就成仁了，刘富商，你可千万别死啊，不然我上哪说理去？！”

火焰膨胀到了极点，丹炉刹那间剧烈一震，席卷出无尽热流，哪怕是筑基之修，也无法抵抗住热流席卷，被吹荡得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就连楚铭也不例外，在热流之下节节败退，炼丹出现了这等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炉内的火焰瞬间不受控制，隐隐约约有了炸炉的征兆，一行人大叫不妙，挣扎着起身，在稍作犹豫之后，十余人壮着胆子走向火光四溅的丹炉，站在最前面的燕凡眯起眼，松了一口气。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发生了意外，但是仍旧可以补救，那颗尚未成型的丹药有一团劲气包裹，所以安然无恙，这团劲气乃是炼丹时保护丹药的手段，算是一个保险，但此时在火焰焚烧之下，就快被融化殆尽。

燕凡哪里敢耽搁，使出独门秘术张嘴一吸，将丹炉内的火焰顺着出火口缓缓吸出，原本狂躁不安的火焰逐渐稳定下来，但众人仍是提心吊胆，其实就算让丹炉稳定下来，也仍是很有可能功亏一篑，因为丹药需要源源不绝的热量供应，不能太高也不能过低，否则根本保存不住药力。这就要看众人心中的那杆秤了，稍有不慎，前功尽弃。

若是换做其它时候，根本没有人敢上前帮忙，以免好心办坏事，但是在座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不仅不会好心办坏事，反而还能发挥关键作用。在众人的努力之下，这一次算是有惊无险，丹炉的状况险之又险的稳定下来。

与此同时，外界传来激烈的打斗之声，而且还有巨石炸碎的巨大声响，众人再也无心炼丹，纷纷询问刘富商的守卫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枚丹药还能不能炼制了。

守卫面无表情道：“你们只管炼丹就好，就算是天塌了，也不要分心。”

燕凡破口大骂道：“若是连一个安静的环境都提供不了，这话还是说给你主子听吧！”

“主人正在等你们的丹药，好自为之！”守卫猛地抽出刀剑，吓得众人语无伦次，自己明明是刘富商请来的客人，却被如此对待，还有天理吗？众人敢怒不敢言，最后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再度投入到炼丹之中，外界的打斗声响已经平息，变得一片寂静，蕴含医家圣手心血的丹药也是逐渐成型，龙眼大小，泛着一丝寒冷光芒，燕凡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这丹药终于是成了。”

只不过丹药的药力不够，因为没有多少时间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削减药材数量来提升速度。

不等众人从丹炉内取出丹药，刘富商不知从哪个角落冲了出来，悬在半空，在场之人无不是瞪大双眼，因为来者是刘富商，但他不是已经回光返照了吗？众人只觉得自己受了欺骗，但最后还是选择忍气吞声，毕恭毕敬道：“我们正准备想将丹药给您送过去呢，您怎么自个来拿了？”刘富商嘴角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但并非是因为疾病所致，而是与人斗法时受的重伤，这一点明眼人都能看出，因为刘富商浑身浴血，华贵锦袍更是破破烂烂，说是衣衫褴褛都不为过，众人愈发感到不可思议，刘富商这是拖着病躯和人打架了？

刘富商伸出一手，丹炉内的丹药自行飞入手中，众人欲言又止。刘富商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掐诀，只听他衣袖里响起陆陆续续的嘶吼尖叫，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十分刺耳，刘富商没有直接吞下丹药，仅仅只是放在鼻子旁嗅了嗅，仿佛是在验货，刘富商突然眉头紧皱，脸庞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殆尽，眼神甚至变得有些寒冷。

原来那颗丹药已经随风而逝，消散于天地之间。

“我给了你们那么多的时间，这丹药竟然是个废品？！你们这群医道大能，竟然敢糊弄我！如今没时间了，我就要被你们害死！听着，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们陪葬！”

刘富商勃然大怒，一怒之下就想把这些沽名钓誉的狗屁名医赶尽杀绝，但是藏于锦袍下的凄厉尖叫声更加清晰，与此同时，刘富商身上凭空出现多道伤口，衣裳转为血色，甚至还有无数鬼魂面庞从刘富商的锦袍下凸起，在鲜血的衬托之下更显得恐怖狰狞！

刘富商捂住腹部，手臂肌肉开始扭曲起来，在场之人都能察觉到刘富商的异样，一时之间神色各异，燕凡狐疑道：“难道刘富商是被邪祟附身？这可危险了，而且是大危险。”

在场之人忧心忡忡，要知道刘富商纵横于商界数十年，靠的当然不仅仅手腕与城府，更有雄浑的修为支撑，世人皆知刘富商是天下第一大宗的得意弟子，甚至外界有传闻说他曾有望竞争掌门人选，但是另一位姓刘的男子实在太过耀眼，虽是后起之秀，可年纪轻轻便炼成金刚体魄。刘富商注定是生不逢时，虽然没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宗的掌门人，但是却也没有一蹶不振，几经辗转重振家族，更是将整个商界都搅动得天翻地覆，所以刘富商这等人物要是失心疯了，且不提以后的损失，就眼下来说，楚铭等人能否不受波及？

燕凡不愧是医家圣手，一眼就看出了刘富商真正的病症所在，出声问道：“谁有办法帮助刘富商的恢复神志清明？谁知道如何驱除鬼祟？到了这种危急时刻，诸位也就别想着藏拙了！”

众人皆是束手无策，燕凡叹气道：“若刘富商真是被鬼祟附身，就凶多吉少了，毕竟这是疑难杂症中的疑难杂症，寻常的医家手段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倒是道士与佛门弟子，有不少降妖除魔的神通，但我不过是一医者，对此无能为力。好在天下第一大宗的弟子，是我们的队友，如今啊，就指望着他们能来力挽狂澜了！”

于是众多德高望重的医家圣手，纷纷退至天下第一大宗弟子的身后，楚铭翻了一个白眼，萧良与张昆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但是并未逃跑，反而在众人的压力下向着刘富商走去。楚铭面色微变，只得厚着脸皮迎难而上，至少他要稳住人心，一旦内讧，所有人都要死。

刘富商已然疯疯癫癫，如被戴了紧箍咒，躺在地上疯狂撒泼打滚，嘴中还有白沫不断呕出，从血衣下凸起的鬼魂脸庞狰狞愤怒，仿佛即将出世的怒龙，随时都要冲出刘富商的身体。燕凡纵然一生行医治病，也见过几位魔障之人，但都不及刘富商这般夸张。

燕凡惊骇道：“附在刘富商身上的鬼祟，怕是不止一头，看刘富商这个状态，鬼祟应该还未控制他的身体，所以现在必须快，一定要快，才有可能将刘富商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到时候不仅是我能保住晚节，刘富商还欠你们一个救命之恩，再加上又是同门师兄的关系，你说刘富商会如何回报你们？”

萧良与张昆对此怦然心动，他们本就是为了结交刘富商而来，此时得知刘富商的病症，除了惊喜之外，更有激动。救命之恩有多重？药堂的责任感涌上心头，萧良与张昆下定决心要救刘富商脱离苦海，但是不得不小心谨慎，对付鬼祟之物，自然是用阳气效果最佳，但这只不过是门外汉的手段，纵然阳气能将鬼祟之物给活生生烧死，也绝非上策，因为鬼祟之物会将刘富商的躯体当做避风港，要想除去，得先把刘富商给烧死成灰，最好的办法是设法让鬼祟之物离开刘富商的躯体，但这又谈何容易？

萧良与张昆来到楚铭身旁，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等下合力动手，先把刘富商制服再说。但是楚铭无动于衷，往后退去一步，双手捂住脸庞，捶胸顿足地哭泣起来。

“回来吧黑白无常，我最骄傲的信仰。”

“历历在目的归墟，眼泪莫名在流淌。”

“依稀记得老阴兵，孟婆给力的军队！”

“把郑国公头打歪，削平京观也不累！”

楚铭哭得不能自抑，所以他的顺口溜也含糊不清，甚至连哭声都颤抖起来，他哭得那么悲伤，那么无助，那么突然，仿佛回到难民时期。作为同门师兄的萧张二人诧异不已，不明白楚铭究竟在哭什么，甚至觉得不可理喻，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哭？浑身是血的刘富商仰天嘶吼，杀气凛凛，手无缚鸡之力的名医已经沿着栈道快速离开，留下断后的三人都是药堂弟子。萧良沉声道：“我去牵制住这座城堡的守卫，你们速战速决，但是记住了，把刘富商打晕即可，千万不能伤害他，之后我们再想办法驱除刘富商身上的鬼祟！”

刘富商的守卫跑去拦截那些名医，名医们大喊救命，因为这些守卫真的敢于闹出人命，萧良不得不保证名医的安全。只剩下楚铭与张昆留下来对付刘富商，疯疯癫癫的刘富商直线冲来，楚铭与张昆往左右两旁分散开来，试图左右夹击，让刘富商腹背受敌。

张昆提起刀，主动靠近刘富商，哪怕他艺高人胆大，也不敢正面对抗，悄悄来到刘富商身后，不顾天下第一大宗弟子的身份试图偷袭，哪知刘富商反应迅速，步伐滞住，转过身去，与张昆的视线撞在一起。

本来还想手下留情的张昆瞬间眼神凶狠，以刀背撞向刘富商头颅，只求能将后者击晕，一撞之下，刘富商的脑袋都向后倒出一个惊人幅度，这一刀势大力沉，且是近距离瞬发，刘富商虽然修为浑厚，但却是久病之身，身子骨孱弱，所以这一刀就是能将头骨敲碎都不足为奇。

“刘师兄，对不住了！”

张昆厮杀技巧，而且取得如此巨大的优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脚勾住刘富商后腿，发力一挑，刘富商整个人就侧向摔出，张昆伸手一抓，抓住身形尚在半空的刘富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出一枚铁钉！

铁钉刺入刘富商的胸膛穴窍，张昆终于愿意收手，但仅是这三个狠辣的招式，就足以让刘富商喝上一壶了。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刘富商以头颅触地而倒，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清脆声响，刘富商本就全身是血，此时后脑勺也渗出大量鲜血！

张昆倒抽一口冷气，他生怕自己下手过重，害死了刘富商，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更没有后悔药。楚铭咂舌道：“你这下手未免太狠了一些，招招取人性命，要是刘富商就这么死了，我们该如何交代？”

张昆叹气道：“据我所知，刘富商有四境修为，斩杀一头兽王都轻而易举，他虽然病了，实力暴跌，但我也不敢大意，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刘富商拍死，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楚铭平静道：“先把刘富商带出去再说。”

张昆轻声道：“我刚才一共用了三招，真正的杀手锏在于第三招，祭出了一枚铁钉，此物的作用类似于桃木钉，对付鬼祟时有惊人的效果，但据我推测，仅是一枚铁钉，并不能祛除刘富商体内的鬼祟，所以还有动手的必要。”

楚铭好奇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张昆皱眉道：“年轻时候家乡闹鬼，有仙师前来救场，我跟着他学到了些对付邪祟的皮毛本事，但是刘富商的情况实在特殊，我也没有多少信心，最好的办法，是先想办法吊住刘富商的性命，然后请一名道行深厚的道士来除鬼。”

刘富商体内不止有一头鬼祟寄生，已是所有人的共识，要想让刘富商彻底恢复如初，祛除一头鬼祟远远不够。但是原本可以在刘富商上的衣裳上，看到密密麻麻的鬼魂脸庞，此时再也不见踪影，楚铭狐疑道：“刘富商身上的鬼祟怎么都消失了？”

张昆双眼瞳孔微微收缩，语气沉重道：“鬼祟之物成千上万，但是各有不同，绝大多数的鬼祟只能够夺舍死人，少数鬼祟则寄生在活人身上，无异于寄生虫，活人一死，鬼祟也要陪葬，难道刘富商身上的鬼祟是属于后一种？刘富商死了，所以那些鬼祟才会消失，所以刘富商是被我误杀了！”

“诸位，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一定要隐瞒住刘富商的死因，不然我们怕是都要受罚......”

张昆满脸自责，没想到刘富商浑然像是个没事人，慢悠悠站起身，僵硬地行走，这位富商面无表情。

楚铭与张昆愣在当场，一动不动，刘富商并无过激的举动，反而要比之前表现得更加冷静，楚铭与张昆就在一旁冷眼旁观。只见刘富商双手抱起丹炉，举过头顶，重重掷出，这几千斤重量的丹炉从刘富商手中飞出之后，不偏不倚砸在洞窟边缘的栈道上，恰好近百名名医经过此处！

轰隆！

这只丹炉不但砸碎了栈道，而且还将一大片窟壁都横向砸出一个深坑，丹炉并未重力落下，而是带着数十具尸体嵌入窟壁内！

这一下，医界的损失空前严重，怕是几十年都缓不过劲来，众人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切。刘富商喃喃道：“本想留你们一命，带回去继续为我炼药，但既然炼不出我要的丹药，那就都去死好了。”

刘富商双手负后，大有不可一世之气势，哪里像是行尸走肉，分明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枭雄，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恐惧，楚铭与张昆纷纷脚底抹油跑路，栈道虽然断裂，但是地形对于筑基之修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刘富商盘膝坐下，动荡不安的气息逐渐平复下来。

——

（刚好一百，太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