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六月的午后,温度空气一切都是那么适宜。
加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头埋进柔软的衣服里。
这是他少有的下午一点后还留在学校的时光。
往常时,他早在网球场上接受新一轮的训练。
也许是把球十多个球打到同一个位置,让那地方留下一个并不好看的坑;也或许是跑步,直到嗓子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铁锈味。
上次这样是在什么时候呢?他合眼轻轻想。
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折射出各种颜色,温暖的粉色也仿佛闪烁着金光。
可不只是好看。
被阳光照射过的他浑身都暖洋洋的,仿佛掉入了什么甜蜜的梦里。
这种温暖和在铺满红土的网球场可不同。
若是说网球场的温度是炽热的,随时都要把人烤化,那教室里的温暖就是包容的,像装满热水的浴缸,不自主的沉沦下去。
但美好的梦境似乎天生就是被人打破的。
两声清脆的敲击声打破了他的美梦。
“bonjour.”(你好)
一个有着雀斑的男生打搅了他的美梦。
“伊莲娜女士似乎有话想对你说。”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就从男生满脸“上帝保佑”的神色就能看出来。
他谢过这位好心的男生,然后起身往走廊走去。
只是一声“Merci”,因为他忘记那人名字了。
似乎是丹尼尔还是马里恩?不不不,也或许是马里奥。
是超级马里奥吗?他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路易吉。
他在心内开了个无聊的玩笑,不打算说出去。
法国没有什么穿校服的校风。
他所在的这所虽然有校服,男生是件羊毛衫和小西服,但那仅仅只是在重要节日时会穿。
因此,不同颜色着装的大家都迈着轻快的步伐,像是伴随着风一样前行。
他迈着不算轻的步伐,和这群“风”擦肩而过,然后朝着相反方向一步步走去。
也许是因为天主教学校的缘故,学校的绿化很不错。
鲜红的月季长势如火焰一般肆意,圣母百合作为点缀接地片片盛开。这个位置,还能看到不远处凋谢的紫罗兰。
紫罗兰的花期是春天,四到五月,而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
紫罗兰的花瓣萎靡残缺,老实讲,和近处盛开的圣母百合相比,确实不算美丽。
不过加多内心没什么太大变化。
因为他知道,明年春天那成片的紫罗兰依旧会盛开。而今年腐烂的花瓣也会落下,成为泥土的一部分,供给明年的一样却又不一样的“自己”。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碰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普朗斯。
也是被称之为王子殿下的神奇人物。
不过也确实是王子,在血统上。
虽然每年为了反抗而自发奔走的人们都会从十一区的圣马丁运河开始游行,然后经过这所学校门口,再去往凯旋门。
王子在学校内不骑马,他的爱马——白雪公主被伊莲娜女士三令五申后听话的留在了学校的马窖里。
白雪公主?真是童话看多了的名字……也有可能是迪士尼去多了。
王子朝他这边走来,未来的方向是和“风”相同的。
他能看到王子手中的大包软糖和零食,王子疾步向教室内走去。
估计是要分给同学们吧,在小孩圈内很常见的社交。
也就刹那,王子只给他留下了个背影。
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过楼梯,来到只位于教室楼上的办公室。
他把衣服整理了下,然后敲门。
同样是两声敲击物体的声音,门内人传来了声请进。
“bonne après-midi”(下午好)
“bonjour.Mrs.”(你好女士)
伊莲娜是个四十岁的精致女人,从头到脚,从理想到生活琐碎都一丝不马虎是她的人生信标。
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她上次出国游玩留下的纪念照。
看起来当时伦敦天气不是很好,大本钟上满是积压,看起来正在翻滚的乌云。
伊莲娜的金发被吹的一团乱糟,有头发打在脸上,看起来狼狈不堪。
伊莲娜有写日记的习惯,一个红皮的小本子,是他上次被叫办公室发现的。
也许这个对生活品质都有极高要求的女人,会在这个只属于她的红本里,抱怨在大本钟下度过的狼狈瞬间也说不定。
伊莲娜朝他露出了个专业假笑。
“加多,我们必须要谈下你的出勤率问题了。”
因为网球比赛和训练缘故,他下午经常是不在学校的。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红土网球场仿佛是他逃离不了的最终“归宿”,不管是在学校的上午有什么样的情感起伏,下午都最终要回到网球场。
网球划破风,嘶吼着,像是泄愤一样砸进红土里。
这似乎就是他目前为止,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了。
伊莲娜并不是一个会为难人的老师,相反的,她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她摩挲了下脖子上带的圣十字架。
她起身给学生倒了杯水,然后示意他坐下。
伊莲娜并不对加多有所谓的敌意,从一年前她刚转到这个班级工作,加多被他的父母拉来办公室的那一刻起。
这孩子从不在她的课上打瞌睡或者是和其他人乱传小纸条。她时常能在香榭丽舍大街上看到他在喂养猫,顺便一提,是政府绝育后的。
她看出了加多的紧张,纵使他伪装的再好,不间断的小动作也瞒不了多年教师,早已老油条的伊莲娜。
伊莲娜开了个让人放松的玩笑,说起第八区某条街上难吃的披萨,青红椒像塑料圈,酱料像胶水。
这确实让气氛放松不少,至少加多没再绷着身子。
“或许您应该去PEPPE看看。”
伊莲娜掏出手机搜了下,风评确实不错,然后收藏了地址。
放松的时候过去了,伊莲娜看着眼前有些拘束的孩子,原先想问出口的话却哽在喉间。
……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呃,还好……”
……
你需要法律援助吗?
在法国,虐待儿童罪很重,可处三年监禁及欧元罚款,严重点可能会被剥夺监护权,交于政府抚养。
剥夺受教育权也是虐待的一种。
但这话一出口,就好像是给他的父母下“死刑”。不是所有孩子都能接受离开父母。
气氛又回到了当初的冰点。
伊莲娜注意到小孩在看一包糖,那包糖是刚才同班的普朗斯送来的,据说是庆祝他的生日发放的糖果。
伊莲娜拆包装道,“普朗斯刚拿来的,他说是肉豆蔻味。你要尝试下吗?”
加多摇了摇头。
和往常的糖果相比,肉豆蔻确实奇怪。
“关于出勤率的问题,我会再和你父母交流,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其实和父母交谈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然伊莲娜也不会选择单独找学生谈。
他转身就要走,但临到门口却又驻足。
“Mrs.我能问个问题吗?”
伊莲娜颔首。
他斟酌了下用词。
“您上次去伦敦体验感怎么样?”
“还不错。”
像是怀念,她惆怅的看着照片:“那天伦敦天气确实不太好,但我是后一天的飞机,时间比较赶。”
“临到大本钟才发现自己没带自拍杆,有个不像英国人的英国少年很热情的提出要给我拍照。”
“然后就又留下了这张……”
伊莲娜在红色本子里抽出张被塑封的照片。
图片上是另一个金头发的男孩和伊莲娜的合照。
“他叫基斯,和你一样是打网球的呢。”
暂别伊莲娜,他踏上回教室的旅程。
可能是因为快上课了,路过的学生少了些。
走廊外的月季依旧开的鲜艳,风一阵,月季的香气就更加霸道。
他看着走廊外蔓延一片的月季,心里想的是自己也不知道何称呼的事情。
他并不喜欢那片红土,可以说比起炙热的网球场,他更喜欢在校园内漫步。
打着不喜欢的网球,即使在网球场上面向写着6:0的电子面板时也提不起任何情绪。
旁人为他的胜利欢呼,叫嚣着「志怪」激动难以言说。
他站在网球场内沉默收拾网球包。
偶有记者来问感想,他沉默半晌只道:对手很强
同场的选手似是不可置信,这话敷衍到事件当事人都觉得是种侮辱。
他似乎成了只真正的怪物。
也许这就叫“迷茫”?
伊莲娜在课上讲过,这种情况要找父母长辈或者是老师咨询。
他怎么可能说出去。
卡在上课铃的前两分钟,他走进教室,重新坐上了自己的位置。
法国老师迟到是常事。
趁老师还没来,他打算先休息会。
合眼,放松,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感觉手指触到了什么东西。
他掀起一直铺在桌子上宽大的运动服。
在衣服下面,藏着一包粉色小熊软糖,看起来在超市就很畅销的那种。
而刚才的触感和声音其实是塑料包装纸带来的。
他环顾四周,其他人都在忙着和周围人交流时兴的话题。
和往常一样,围绕着球队,游戏,时尚,电影……
想到什么,朝东北角看去,发现那人正被一群人追捧着,聊他见识过的网球选手。
果然不太可能,毕竟是平时都没有交流的人物呢,王子殿下。
他要是王子,我算不算灰姑娘?灰小子才对吧,不过好像也没惨到那种地步……
加多内心又开始吐槽起来,然后继续躺下。
没发现在他俯下身后,装似不小心扫过这片的眼睛。
只属于王子高贵的金瞳。
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他背着网球包。
撕开黄粉相间的糖果包装,独属于草莓糖的甜美气味蹦了出来。
扔进嘴里,果香气在嘴里爆炸了一样,草莓糖的酸甜感把握刚刚好。想起去年万圣节超市人们大肆抢购糖果的场景。
不愧是销冠……
下次就买这种好了。
他只吃了两颗,剩下的全部就送给了一个因为和家人走失而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小女孩自称圣子,是日本来的游客,不会说也听不懂法语。
倒也难怪她站这一站就是半小时了。
加多用着许久未说的日语询问圣子,是否还记得父母的电话。
圣子想了想,然后摆头。
哦,完蛋。
看来只能把这孩子送警察局或者是大使馆了。刚好日本驻法大使馆就在八区的乔治五世大街。
他给小女孩拢了下身上盖着的红白相间的运动服。
这衣服是他的,巴黎昼夜温差不小,小孩还是别被冻着的好。
圣子像是想到什么,揪了揪他的衣角。
“哥哥,我记得我哥哥的电话。”
·
电话铃声持续的时间很长,加多表面不显,内心却在咆哮。
国际漫游很贵啊——快点接电话啊,这位不知名大哥——
电话终于被接通,温润的少年声音透过话筒传了出来。
[您好,这里是幸村请问您哪位。]
“啊,幸村君,你妹妹现在在我手中。”
啊不对,这话说的好像绑架小女孩索要酬金。
他一时被自己蠢到,不知道说什么好。
「能让我听听我妹妹的声音吗?」
加多立马跟要扔掉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塞给圣子。
而圣子在听到电话那头声音的那刻,就开始欢呼起来。
最后,幸村成功接走圣子。
临走时,和面前孩子道谢时,注意到了对方背着的网球包。
看来是刚打网球回家就碰到妹妹圣子了。
两方各回各家。
这本来是个美好结局,却在幸村兄妹回到酒店时发现了端倪。
“精市你买了新衣服?”妈妈指着妹妹怀里抱成团的运动服惊讶问道。
“这不是妈妈你买的吗?”
母子两人讶异。
“不是哦,这是加多的。”
圣子露出运动服的衣角,那里标着衣服原主人的大名。
·
买完速食扔进烤箱。
独自坐在客厅,透过阳台看到富丽堂皇的商圈。外面的辉煌此时和屋内“凄凉”形成鲜明对比。
他换下来的衣服随意搭在旁边椅子上,觉得有点和往常不同。
那个椅子上……
好像……少了件衣服……
百目鬼加多又被自己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