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往事 第106章

白文凯的推荐刚报上去，韩云辉的任命就下来了，倒比白文凯还落实的快。

韩云辉挂着组织部下派副县长的名号，温言奇和马宁波却准备将农业也划给韩云辉分管。毕竟和下发通知的分管范围差了很多，温言奇就请示了杨兆文意见。

杨兆文却不像以前，只是淡淡的说：“他的分管范围，政府看着调整吧，县委就不过问了”。杨兆文的话虽说的随意，但温言奇分明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了阵阵寒意。韩云辉的副县长虽然不占政府编制，但提前任命，纵使白文凯也提拔，政府的分管位置就没了他的范围，杨兆文当然不满。

至于谁来接任韩云辉的政办主任，温言奇考虑了许久，思来想去觉得交通局长薛宗誉合适些，杨兆文那里也好通过，另推荐交通局副局长曾学斌接任局长。

果不其然，杨兆文对薛宗誉的任命没有异议。

张斌和马宁波在投资温泉事宜上算是达成了一致，提交了投资规划。马宁波组织几个单位对金辉集团的意向进行了论证，金辉集团拟投资七千多万，对温泉进行全面改造升级，并获得20年运营权。

温言奇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毕竟荒郊野岭的，肯真金白银的拿来投资的，目前来看，唯有金辉集团。但事情走到这一步，温言奇仍然想做的公正些，悠悠众口，有些事不做到明面上，难保有人再说是非。就再三嘱咐马宁波对这个投资，按照正常流程再走一次招标程序。张斌虽说不太情愿，但实际的结果却是除了金辉集团，并没有什么有威胁的竞争者报名。温言奇想起了韩云辉说的话，“县里的几个公司都盯着工程”。不禁一笑，都知道工程项目挣钱，可真正顺利要到钱的又有几个，还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如今的行情，不舍得投资，只想着直接赚钱，哪里来的那些好事？

这段时间，温言奇时常会听到章书记要调走的传言，有说到省委任秘书长的，有说去其他地市轮岗书记的。温言奇去过几次章书记那里，章书记却没有流露出任何要走的意思，该开会开会，该调研调研。

可传言却接连不断，愈发真实。温言奇觉得此事恐怕要落实了，掐指一算，章书记到长林任市委书记也已经三年有余，算上原来省厅厅长，正厅级也已及五年多的时间，按道理，动一动也无可厚非。官作到这个份上，对自己的去留，不到真正敲定，必定是讳莫如深，纵然是面对温言奇这样知根知底的下属。

长林上下的干部其实对于章书记去哪里并不关心，高升也罢，平调也罢，那是市委书记自己的前程，市委书记一走，就无关自己的前程了，长林的人更关心的是谁来接任市委书记？是从市里产生还是外地市调来？或者哪个厅局也未可知。有些话却不明说，总是觉得从市里产生要好些，升了一个书记，必定会空出一个厅级干部的位子，一个处级干部就会顶上去，一个科级干部就会凑上来，这里面还不算副职的调动。这样一算，好像谁都有机会。

渐渐地，市里干部的脸色活泛了起来，一些热门的委办局长面色就愈发红润，对于他们来讲，好比牵一发而动全身，和古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一个道理，动则生，不动则死嘛！就像章书记和温言奇刚到长林的时候一样，有些人见是外地来的一把手，本地没根基，就会绕个几圈，或从省厅拉关系，或从省里拉关系。汇报工作的时候，不经意的提起谁谁谁和自己认识，再看看章书记脸色，章书记若能问一句，你们熟悉？心里便荡漾不已，却不直说关系多好，只说很早前就认识，章书记再点点头，这个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反过来，章书记若是不问，那也算是留了个印象，说的人并不觉得自己是白说。

现在却不一样了，传说章书记要走，一段时间却不见行动，人就会觉得厌烦，怎么还不走呢？表面上却说像章书记这样能干的干部早就该升迁了，实际当中却是嫌走的慢了，影响自己路子。

温言奇听的多了，愈发感叹，人啊，不说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这个时候有这些想法，多少显得无情无义。转念又觉得有些事真是值得玩味，作为县长的温言奇，和章书记的关系，路人皆知，按理说这些话是听不见的，给温言奇说这些和直接给章书记说没什么区别。偏偏这个时候居然都能听见了，说的人也不再避讳温言奇，甚至还从温言奇这里打探谁会接任市委书记！

这样一看，章书记是真要走了……

中午的时候，接到了苏梅的电话，章书记让温言奇去市里。

温言奇赶到市里的时候已经下班时间，自己思忖了一下，还是径直去了章书记家里。章书记只说让自己来市里，苏梅又不通过办公室的程序，八成就和公事无关，既然不是公事，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办公室。

见是温言奇来，关丽仍旧喜笑颜开，埋怨温言奇每次来都大包小包的，但还是顺手接过了东西。温言奇给自己倒了水，问章书记还没下班？

关丽还是抱怨：“他那个时间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固定过？你来之前没打电话”？

温言奇不说是章书记叫，只回了句正好市里有点事，就直接过来了。

正说着话，章书记进了门，见了温言奇在家里也不觉得意外，温言奇顺手接过了章书记的包。

关丽却觉得奇怪：“你今天还回来的早，刚才还和言奇说呢，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

章书记说：“温县长上门，我还不得回的早些”？

关丽朝温言奇努了努嘴说：“进了门还叫什么温县长，把言奇叫的都不好答应了”。

章书记径直坐在餐桌上，招呼温言奇过去，嚷嚷着关丽赶紧上饭。

关丽忙进了厨房。

“都听说了吧”？章书记点了根烟。

温言奇立即明白章书记话里的意思，既然这样问自己，那此事就算是坐实了，就实话实说：“听说一段时间了，我还觉着是别人传闲话哩，章书记真要走？”

“嗯……”章书记点点头说：“我也听说一段时间了……”，说罢又笑了笑。“我们这个组织程序，真是有问题，该保密不该保密的统统不算数”。

温言奇一笑，“还真是，都知道保密规定，出了门就都忘了”。

“调我回明都任市长”。章书记淡淡的说。

“回明都……”？温言奇觉得诧异，可转念一想又觉出其中意味来，明都市委书记钱炳德去年由省委常委转任省委副书记，按道理市委书记不会再兼任多长时间，章书记是地市一把手，现在回了明都任市长，多半是为接任钱炳德作准备的。虽说明都也是地级市，可省会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市委书记都会兼任省委常委，这样看来，章书记的副省级岗位唾手可得了。

“回明都好啊……”，温言奇不提这个位子的好处，独说：“章书记到长林三年多了，也该回明都了”。

章书记却说：“我还觉得这个地方挺好，待习惯了，回明都又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不如这里自在……”。

温言奇知道这只是谦虚而已，谁都知道长林安静，可谁又原意守个僻静地方混一辈子？便说：“毕竟还是偏僻了些，按章书记的能力和口碑，回明都还是适合”。

关丽端了菜过来说：“我还说你们章书记，自己回了明都，言奇怎么办？当初你带了人家舍了妻儿过来，现在自己回了，不如把言奇也带回去”。

温言奇忙起身接了盘子，“关老师说笑了，当初若不是章书记带我过来，这辈子也做不了个县长，还不是办公室里打转转，能有今天就够知足了！”。

“我了解了一下，你去云州这段时间反映还是可以的，当然了，我听到的也不一定就是实话”。章书记并不接关丽的话。

温言奇笑笑，“也是硬着头皮来，尽可能的干好吧”。

章书记却正了脸色说：“什么叫尽可能的干好？你是我用起来的干部，做的不好了，我脸上也无光。”

温言奇忙说：“是是，章书记说的对”。

“不想知道谁接任我”？章书记问道。

“是不是相伟书记”？温言奇判断，章书记这样问，新任市委书记必定是从市里产生，从目前市里的人际关系上看，张相伟应该接任市委书记，当然，与其说是张相伟应该，不如说是温言奇自己希望张相伟接任。毕竟自己同张相伟的关系还说的过去，想到这里不禁一惊，自己也有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想法了！

不料章书记摇了摇头说：“我向省委推荐的是唐斌市长接任市委书记，张相伟接任市长，省委采纳了我的意见。”

真是让人喜忧参半，自己来长林后，同唐斌一直是不愠不火，不远不近的，其中滋味说不清楚。又想起杨兆文同唐斌的那层不清不楚的关系，自己在云州怕是更不好做了，不过好在张相伟接任了市长，也算是有个弥补。

可章书记为什么会推荐唐斌呢？仔细一想又明白了其中道理，如同干部任命一样，离任市委书记推荐接替人选也是个保不住的秘密，章书记若是推荐了张相伟接任书记，能不能通过不说，唐斌必定是要知道的，虽说这个级别干部任命权限在省委，但推荐人起码表明了一个态度，在任上的这几年里，和你合作怎么样，对你是否认可？

况且唐斌已经陪任了两任市委书记，这次再接不了书记，怕是也说不过去。张相伟毕竟是副职，接任书记自然没有唐斌有优势。

章书记推荐谁是章书记的态度，反正已经回了明都，按说推荐了张相伟，唐斌就算是有意见，也对章书记造不成什么影响，但作为章书记带来的人，温言奇却仍在这里！小鞋穿不到章书记脚上，穿到温言奇脚上倒是轻而易举。

若从人际关系上讲，推荐张相伟任书记必定是章书记的最初想法，但考虑到张相伟能不能任职的把握程度，权衡利弊，不如直接推荐唐斌更合适，既给唐斌留了好，张相伟也顺势作了市长，两全其美。最重要的是给温言奇在唐斌那里留了好。

想到了这些，温言奇顿时觉得舒畅了许多。

“市里几个重要岗位，这次都会作大的调整……”。章书记继续说道。

几个位子空出来了，必定是要做些替补。

“董平副市长任副书记吗”？温言奇问道，董平原来就是区委书记兼的常委，现在又是常务副市长，副书记的岗位顺理成章了。

章书记却摇了摇头说：“廖智力秘书长任副书记，肖建任秘书长”。

温言奇顿时看明白了章书记的人事安排。唐斌看似以市长的身份，再加上章书记的推荐，理所应当的接任了市委书记。但这几年和章书记走的很近的张相伟，廖智力，肖建三个人却分任了市长，市委副书记和市委秘书长。用一票换取了三票。而且肖建原先还是唐斌带来的人，任了秘书长别人自然看不出什么。但上次的举报事件，却让肖建和唐斌之间产生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这三个人在以后能起什么作用，暂时说不清楚，但总不至于让长林的天平彻底倒向唐斌一个人。

章书记这几步安排，着实让温言奇觉得佩服。

“你呢？有什么想法”？章书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的品着。

温言奇知道这里面轮不到自己，除非章书记肯带自己回去，可无论从哪方面说，自己的仕途才刚起步，万万没有再跟章书记回去的道理。退一万步说，真跟了回去，别说自己了，别人也会小看自己，一辈子就是个跑腿打下手的。按章书记对自己安排，也不至于此……便呵呵一笑说：“还是那句话，没有章书记的关照，我也到不了今天，毕竟到云州不久，就想着踏踏实实干几年”。

章书记指了指温言奇道：“这就对了，不是说什么大话，地方这些实职干不了了也就不说什么，既然干上了，就安下心来做些事情。像有些人，今天看着这个，明天看着那个，不务正业，专攻喜好，即便是机缘凑巧上来了，也是随大流，别说群众记不住，自己都搞不清楚做了些什么”。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嘛……成绩做出来了，群众基础有了，再进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温言奇说：“章书记说的是，这几年来，跟着您，学了不少，不说成绩，就想着竭尽所能做些事，至于后面怎么样，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章书记笑笑，“你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优点是工作细致、全面，肯琢磨，擅钻研。前十几年的工夫都用在了锦绣文章上面。缺点呢？也很明显，瞻前顾后、魄力不足，书生气还是有些重！”。

温言奇连连点头，惭愧的笑笑。

“所以……”，章书记正色道：“优点继续发扬，缺点及时改正。你就能快速成长起来。这个县市工作，基层的重中之重，有些时候，是需要一些匪气的……”，章书记又笑笑，“当然我说的这个匪气可不是莽撞、无所顾忌。而是严厉、坚持主见”！

“今天叫你来，就是对你说说市里最近的变动。我呢……大概一个月左右，就会回明都去”。

“这么快？到时候我过来吧……”，温言奇问道。

章书记却说：“你过来做什么？你现在是云州的县长，不再是办公室主任了”。

温言奇仍坚持说：“这么大的事，我不过来不像话了，再说关老师这里一大摊子，总得有个人帮着打理”。

“不不不”，章书记摆摆手，“这里不用管，到时候明都那边会来人接我，苏梅她们也都在，我什么时候正式走了，什么时候才不是市委书记，市委办公室还是得服务我”。

“你好好待在县里，今天来就当是正式别过了”。

“这个怎么行……”？虽说只是个调动而已，可章书记这么一说，温言奇竟觉得有些不舍。自己本就一个秘书而已，机缘凑巧碰见了章书记，而章书记又提拔了自己作副主任，再带到长林，接任主任，继而转任县长。一步步走来，章书记对于自己来说，也就是书上说的领路人了。一辈子能有多幸运，才能在关键的时刻碰见关键的人。温言奇不禁唏嘘，再看看章书记谈笑风生的表情，莫名的觉得章书记似乎也有些显老。此刻，章书记的前途豁然明朗，自己也刚起步，一切都在规划之中，可一句“正式别过了……”，又让人觉得不是个滋味，与现在这个场景格格不入……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章书记的“吃饭吃饭”声打断。温言奇何尝不懂得章书记的顾虑，现在该与章书记保持些距离的好，章书记去明都，毕竟是市长，管不了长林，这个时候，作为一个县长，温言奇却来操持搬家的活，反而又让人指指点点……

章书记今天破天荒的送温言奇出了大门，临行前，又问温言奇：“你和徐怀义关系怎么样”？

温言奇说：“还可以吧，毕竟原来都是一个系统的”。

“嗯……”，章书记想了想，说道：“我走之前，按常理市里的人事是要冻结的，但我会推荐他接肖建的区委书记的岗位，就看唐市长到时候怎么决定了”。

“哦……”温言奇点了点头。区委书记兼任市委常委，这个对徐怀义来说是好事，但按照温言奇的观察，不单是章书记本人，就连张相伟也对徐怀义不怎么看好。推荐徐怀义作区委书记是不是有什么压力？这个不好说，但章书记例行做了推荐的工作，任命与否就取决于唐斌了。现在章书记没来由的对自己说这么一句，应该是让温言奇转告徐怀义自己的态度。

如果任命了，这个人情既然落到了章书记头上，作为传达者，温言奇也会沾些光。如果不任命，那就是唐斌的事了。

温言奇习惯性的双手握了章书记的手，章书记的手很有力，上下摇了摇，勉励道：“好好干，有问题了再找我”。

一刹那，温言奇觉得自此一别，犹如相隔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