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往事 第192章

市里经济工作会议如期召开，不同以往只有书记县长出席，董平居然要求县市副书记、副县长都要参加会议，规模空前。有人就说，这几日，长林的县市人去楼空，活脱脱一场空城计。

看着新任政府副秘书长、政办主任张达忙前忙后的身影，温言奇有些恍惚，一个老实巴交，彻头彻尾的文字匠，有幸到人大办扶正，本以为冲破天了升成人大秘书长，就此终老。谁知，峰回路转，竟从人大又冒了出来，虽说只是平级调动，但明眼人都看的出，张达这一步算是扎扎实实的迈进了康庄大道。再想起上次，他压了文件让自己改数字，似乎冥冥之中又有定数？只是这个转变很突兀，以往都是一到人大便看破红尘，心如止水，从此别过名利场。张达却是反着来的，人大几年竟顿悟官场做人之道，从此圆滑通透！

要么说古人那句物是人非定义的极其精准！相比亘古不变的山川宇宙，人，才是最有可能改变的！而变与不变，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取决于那颗心究竟是躁动还是安分。

经济工作会，增加了讨论的环节，只不过这个讨论不是讨论报告，而是就报告做表态。董平在会上提出县市要做大规划，招商大企业、建设大项目、推进大工程、实现大收益。其中文州地界内与云州园区交界片区，着重打造成省级工业园区的目标成为了重中之重。高文德自然也成了发言表态的热门人物，接连几次被董平点了名字。

见着马宁波，温言奇便逗笑，今年文州红火的了得。高书记若是升了，你前途一片光明。

马宁波却不以为然的说：“能一样么？听他胡吹乱侃，咱们当年下了多少工夫，不说你的车，就我那辆三菱，一年就跑了十多万公里!多少年了，才成了气候。现在文州场地要电没电，要水没水，只有两个企业达成了个初步意向，居然就要定位成省级工业园区……”

又摇了摇头，轻叹道：“书记，不是当年了，原来靠手，靠轮子，现在靠嘴，靠开会……”

温言奇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谁都知道怎么干，全方位一支持，说不定立马就干成了？不要这么多牢骚，好好配合高书记，他升上去，你才能接班。”

马宁波无奈的笑了笑，道：“升吧，赶紧升，我都等不及了！”

接连讨论了几天，等到董平的讲话再下发的时候，就变成了长林市实施“五大工程”战略方案。

温言奇端详着这份新的“战略”，脑子里闪过一丝犹豫。新领导搞新提法，这并不奇怪。毕竟走马上任不能想一出干一出，就算想一出干一出了，也得冠一个唬人的名号，至于这个名号提到什么高度，具体什么内容？领导几句话后，自有秘书和政研室之类的捉刀。

这个“五大工程”便是如此。猛的一看，就像是今后的工作只抓大不管小了，丢了芝麻捡西瓜是原来的说法，现在的要求，就是只捡西瓜，不管芝麻。

怪就怪在，虽说名字上是长林市委、市政府的起头，但报告内容却通篇都是市政府如何如何，市长董平如何如何。

以往无论什么工程、战略、总目标……都是市委书记提出，或者模糊了名字，概以市委市政府如何。说白了就是市委的想法以市政府的名义下发，而总体方向的把握始终没有脱离党委左右。

虽说董平是新提拔的市长，但张相伟还在。如今市政府急吼吼的搞了个五大工程，原来张相伟上任提出的那个开创社会经济发展新局面的定调又往哪里摆？不等于说是旧的还没走，新的就来了？

着急了些。

按温言奇想，董平这个做法有问题，放在古代能给你安个僭越的罪名。可是话说回来，文件能这样下发，想必董平是有把握的。或者说人家张书记政绩凸显，根本不在乎董平出不出这个风头。毕竟连马宁波都说了，现在的事靠嘴、靠开会。

可见，这个唬人的提法究竟没有把这些老人镇住。

听说董平连着几日在文州和工业园区调研，却没有给云州发通知，想必这就是园区直管的后果之一。虽说在云州的地面上，但行政关系两不相干，自己辛苦几年，如今却让人摘了桃子。

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整个县委县政府，最忙碌的居然成了胡纪凌，这个兼着县委副书记的工业园区主任。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刚刚学完了市政府经济工作报告，雷文耀便讪讪的对温言奇絮叨：要说这市里的速度也太快，连个过渡的时间都没有，好歹给留一点也行啊，说拿一下就拿走了。

雷文耀这个县长也确实有些不赶趟，谁都知道工业园区体量大，企业众多，可做的事数不胜数。

可园区创建的时候，他在政办，大发展的时候，他在党办，有了果实，任了县长，却又被市里一竿子全部打走。看着心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见雷文耀一副怨天尤人的表情，温言奇只好笑了笑。早就同苏梅说过，这个园区，做不好，肯定烂在手里，做好了市里肯定要拿走，或者说多年后，还能发展下去，省里拿了也说不定。毕竟，能真正带动那个所谓的GDP大幅度增长的还就是这些冒烟的企业。想开想不开的，不都得服从？又不是能别在裤腰带上的东西，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个响动。早做好了心里打算，就好接受些。心里没准备，就像雷文耀现在这个样子，一桌子好菜，礼也搭了，忙也帮了，酒瓶子都掂到手里了，桌子倒不让上了！

你说多难受？

雷文耀一口烟熏了脸，眯着眼说：“市长要求各地都要朝着这个五大工程上使劲，你说这个劲我们怎么使，无用武之地嘛！”

温言奇道：“按我说现在挺好，工作市里做了，税收县里收了，这是吃现成的事，何乐而不为？”

雷文耀摆了摆手道：“说起这个税收，虽说现在开的条件是二八分，我看也施行不了多久。听人讲，文州的盘子作的很大，先期的基础建设又拿不出钱来，高文德找了市长，市长又将条子批给了园区。拆借的口子已经开了……”

“那不还是在市里的二里面出？”，温言奇笑道。

“目前来看是这样……”，雷文耀将自己周围抽的云雾缭绕，神秘兮兮的说：“以后呢？开春后，罗列的那些事情，高低冒出个预料以外，咱们这个八，我看保不住！”

这倒是个实话。其实不单单是文州规划的事。

对于市里讲，这20%的税收就是一笔额外的财富。原来县市要钱，市里要么拆东补西，要么占用省里的项目资金。毕竟几个县市，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云安区而已。

如今市财政多了这么一笔钱，花起来当然顺手，这手顺惯了，再拿也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就像老百姓买房子，兜里有十万，顶多看个十七八万的，以后还账也没有压力。现在突然多出来七八万，那眼光自然就得高些。再看那十七八万的，就怎么都不顺眼。

温言奇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按我看，别说这个八保不住，以后颠倒过来都说不定……”

“颠倒过来？”，雷文耀急的一口烟呛了嗓子，一阵剧烈的咳嗽，震的两眼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们二啊？”

“是啊，老子和儿子分家产，谁说了算？肯定是老子嘛”，温言奇笑道。

雷文耀忙说：“那咱也不能当孙子吧？可着咱白干了？”

温言奇也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长远来看，还真有可能白干了，就看这个白干能让谁碰见。雷文耀任县长不久，几年县长作下来，再任了县委书记，搞不好还真能让他遇见！

“你没看明白一个事……”，温言奇幽幽的问了一句。

“什么事？”，雷文耀有些茫然。

温言奇说：“你说云州既然已经搞了个上规模的工业园区，文州为什么还要搞？是，底下的资源是连在一起的。可毕竟我们先行了一步，而且已经有了成果，市里完全可以先发展云州的，等待条件成熟，再有新的企业来，自然就会到文州片区。不是更稳妥？”

雷文耀皱了眉头，半晌才说：“不是要搞五大工程嘛……”

“不不不……”，温言奇摆了摆手说：“大工程哪里不能搞？云州基础设施健全，搞起来不更容易？”

“那是为什么？”雷文耀问。

温言奇顿了顿，喝了口茶，若有所思的说：“我感觉市里在下一盘大棋……”

“大棋？什么大棋？真让咱当孙子？”，雷文耀一脸无辜的问道。

温言奇摆了摆手，噗嗤一笑。

“你想想，文州资源才探明的情况下，就说怎么支持，又能发展多快，我们都能看明白的情况下，市里未必看不明白。所以，根本上说，市里要的结果就是文州动起来而已，只有文州动起来了，才能有理由和云州连成一片。就比如县里，繁华些的街道无非那么两三条而已，但你不能说，我们县里只有这两三条街对不对？”

“这对……”，雷文耀点了点头道：“全部灯红酒绿也不现实，就是明都也有个黑灯瞎火的地方……”

“是啊……”，温言奇接着说：“都发展起来是理想。参差不齐才是现实。现在园区行政归市里，但地皮还是县里的，名字自然还叫云州工业园区。但等文州有了差不多的动静，你说有没有可能和文州园区合并成一个？”

“合成一个？”，雷文耀习惯性的摸出一根烟来，按他的话说，这叫每逢大事必抽烟。

慢条斯理的吸了一口，才点了点头道：“不是有可能，经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瞒你说，前些日子反复提文州的时候，我就没想明白，我们已经建好了，何必在文州花代价光秃秃的再整一个？”

“对！肯定就是这个方向，谁繁华，谁荒僻，无所谓，都发展起来更好，参差不齐也正常。两个地方合并才是最终目的！现在地皮分归两县，合并后，名字改了，直接划归市里！”

温言奇说：“那倒不至于，行政地界不会变动的。”

“那有什么用？”，雷文耀烟也顾不得抽了，忙说：“人家甩了农业教育乡村卫生等等那套累赘，单独成立一套班子，横跨两县、专管企业。虽说地界是你的，但税收只能归这个园区。市里名义上不截留了，但反过来看，岂不是拿了全部？”

“对！”，温言奇点头道：“我感觉就是这个样子，到时候这个园区就是名正言顺的独立于县市外的另一个机构。”

“那胡纪凌也就没了兼职的必要……”，雷文耀自言自语道。

是啊，把这人给忘了，真到那天，胡纪凌这样畸形的任命就真没有一丝兼职的理由了。

“温书记……”，雷文耀颓废的说：“你刚才说颠倒过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如今一看，也许就在今明两年，我们将一毛都不剩了，活脱脱的成了孙子！不，连孙子都不算，跟咱没关系了。呵！成了兄弟单位！”

温言奇呵呵一笑：“你可能还兄弟不了……两县合并，规模一大，随便挑两个市领导兼职个党工委书记和主任，人家高半级！”

“这到哪里说理去？”雷文耀无奈道。

“哎，算了算了……真要这样，拦也拦不住，随大流吧，我估计，高低会变换个方式给云州留一点。也不至于毛干爪净。”温言奇伸了个懒腰，对雷文耀说：“走走走，给你透露了天机，中午你随便请个客，下午张书记还要来！”

雷文耀将最后一根烟叼在嘴上，捏扁了烟盒嘟囔道：“温书记，你泄露的这个天机，其实就是，我要当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