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往事 第94章

在市里开了两天会，竟然哪里也去不了。这次年底的工作总结会，唐斌要求全部住会，不得请假。好不容易回了市里，却只是在会场和熟人打个招呼而已。

温言奇原来作秘书，以为秘书是最辛苦的，会前彻夜通宵的赶稿子，会中还得记录，会后仍要总结，一个大会足能把人整的黑白颠倒，精神恍惚。

现在自己坐在场下，才明白过来，原来开会也是个熬人的事情，不见得谁比谁轻松！像温言奇这样的大秘书，会议开了场，还能忙里偷闲睡大觉。而现在呢？还不是直棱棱的干坐在这里，听首长在台上念稿子。就奇了怪了，既然讲话都下发了，干嘛还要念一遍？台下的人是干校对的吗？时不时的还得装样子记几笔。领导就不能脱稿说说自己的想法？这样台下人不知道领导下句说什么，倒有个悬念，至于讲话通稿，拿回去该学习学习，该印发印发，既锻炼了本事，又让人轻松！

干坐在这里，心思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又想起个笑话，说文革期间有个工农兵领导不会讲话，几句话也要秘书写稿子念。有一次秘书写了稿子，里面一个“翻”子偏偏领导不认识，卡了壳。秘书见领导不认得，急的抓耳挠腮，忙在一旁小声念叨，翻……翻！领导也是着急，扭头骂了一句，翻你妈的皮，老子这页还没念完呢！偏偏话筒放大了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想到这，温言奇一时没忍住，下意识的笑了笑，旁边坐的文州市长李文君奇怪的看了温言奇一眼，温言奇忙收回笑脸，咳嗽了一声，拿起笔装样子。讲话稿上却莫名其妙的写了个屁股两字，自己愣了愣，赶紧划去。

屁股不仅决定脑袋，还决定爪子！

此时此刻，必定有个秘书在睡觉，必定有一众秘书在记录，必定有一大堆人脑袋里心猿意马，最投入的想必只剩主席台上的市长唐斌了。

下午就要散会，温言奇早早叫了司机小赵。虽说各色人物的邀约充斥着电话、短信，但温言奇仍想着趁此机会串串门，最起码章书记和张相伟那里，自己还是要报个到的。

温言奇在章书记家门口下了车，自己提了礼品，将小赵打发出院子，熟门熟路的进了大门。虽说自己是章书记带来的人，长林上下皆知，但作为县长，温言奇想着还是避些人好。大院里的人都猴子一样精明，县市领导的车号背的比自己手机号还清楚，若是被人看到了，又说出什么闲话来。

上班时间，想必关丽也无处可去，独自在家看电视，见温言奇进来，笑呵呵的。

“我说谁呢，进院子门都不敲！”，关丽亲热的拍了温言奇。

温言奇熟门熟路的放了东西，笑说：“看门掩着，知道您没出去，章书记还没回来？”

关丽作势说道：“他这个点能回来么？快坐，你来就行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温言奇忙说：“嗨！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些是熟食，我都让人分好了，直接切了就能吃。”

关丽给温言奇泡了茶，关切的问：“怎么样，忙吗？”

温言奇说：“忙！正经不正经的一堆事，倒不如办公室轻松！”

关丽撇了撇嘴说：“看你说的，县里还有不正经的事吗？”

“可不是有？杂七杂八的”。温言奇笑笑，

关丽说：“县里是琐碎些，下去练练也好，什么事不都得经一下？你能力又不差，应付这些还不是轻松？”

温言奇拱了拱手说：“关老师夸我了，不说焦头烂额就算好的了，原来在办公室就是服务章书记，或者会议接待之类的，现在是什么事都有，都得学！”

“你得相信自己，老章看人一直很准的，看他平时不说，可对你评价却一直很高！”。

“争取不给章书记丢脸吧，关老师这几天没出去？牌技怕是更高了吧？”温言奇笑呵呵的问道。

关丽却摆了摆手：“嗨！能到哪去，大部分时间还不是窝在家里，倒不如在明都，熟悉的人多些，在这里也就是周末休息能出去转转。就这，你们章书记还给我提了要求，不让和别人乱打牌哩！”

温言奇喝了口茶，“章书记考虑的多些。关老师有时间的话，去云州玩，我陪你，章书记肯定放心！”

“你工作那么忙，哪能去烦扰你？”

“那还是要看事哩，您若去，我肯定不忙了”。

“言奇也学了打牌？”关丽笑嘻嘻的问道。

“那倒不会，不会可以找人嘛，牌桌还是凑得齐！”

关丽道：“那倒也是，等有时间了，我过去，小方没过来吗？”

“前段时间趁着周末来了一次，着急上班又赶回去了。”

关丽叹了口气，“哎……你们这年纪轻轻的也是聚不到一起，倒不如我们两个老家伙了……坚持吧！言奇吃点水果。”关丽给温言奇拿个苹果，温言奇赶忙接了。

正说着话，听见车声，温言奇忙起身，便见章书记进了门。

章书记不笑，板着脸问了句：“温县长来了？”，温言奇顺手拿了章书记的拖鞋，放在脚边。“章书记这是批评我了。”“批评你做什么？”，章书记脱了大衣，温言奇自然的接住挂在衣架上。又端来了章书记的水杯，自己浅浅的坐在沙发上。

关丽见状说道：“你们聊，我去做饭。章书记，你吃过没有？”

章书记笑道：“吃过了也得再吃一遍，温县长这么早来，怕是推了不少宴请。”

温言奇愈发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嘿嘿的笑着。章书记是经过事的人，知道今晚市里的餐厅必定觥筹交错，温言奇早早的来，想必是没有吃饭的。

关丽笑着指了章书记，围了围裙进了厨房。

见关丽进了厨房，章书记收起笑意，笼统的问了句：“怎么样？”

在章书记这里就不能说忙了，再忙也忙不过市委书记。温言奇一本正经的将自己在云州的工作，挑重要的给章书记做了汇报。

章书记点点头，又问：“和杨兆文配合怎么样？”

温言奇说：“挺好，杨书记基层工作经验足，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很多。”

章书记看着温言奇噗嗤笑了一下。“尊重党委是对的，杨兆文在云州也有些年头了，经验是比你要足些。你在云州要时刻注重班子团结，只有团结了才能做些事情。当然了，有时该坚持的也要坚持，意见不同了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温言奇忙应道：“章书记说的是”。

章书记又说：“基层不比厅里，更不是市里，都是具体的事情，拍板的时候要慎重些，你，我还是知道的，这个不用担心。但作为一县之长，也不能只有谨慎，更要有担责的魄力。谨慎和魄力这两个词并不矛盾，谨慎不毛躁，人家才会信任你，魄力不推诿，有人才会服气你。离开这两点，你做什么都不好做”。

章书记今天说了这么些话，既是给温言奇传授经验，更是要求温言奇。温言奇听的明白，自己刚才汇报了工作，章书记该是听出了些什么？不管怎样，在仕途上，有章书记这样一个人，还是温言奇的顶头上司，对温言奇来说真是莫大的幸运。

温言奇说：“章书记的话，我记住了，您放心，我一定努力做好。”

章书记却摆了摆手：“不是让我放心，要让你自己放心。我都这个岁数的人了，以后的事情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罢，又自嘲的笑笑。

“你刚才说的煤矿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温言奇谨慎的说：“我这次来也是想请示您的意见。我想着按照规矩来，不管期限到期的还是手续有问题的，只要不符合继续开采的一律收回，矿井不搞新的招商，作生态恢复处理。”

章书记听完，并不表态，又问道：“你的这个意见和杨兆文交换过没有？”

温言奇一时语塞，自己提了个头就被杨兆文提了个不同意见，哪里来的交换意见？“这个……，杨书记一直在明都开会，前段时间回来，我汇报过一次，他的意见是，开采到期的按规定处理没有问题。对于手续有问题的，要求慎重些，说是开了这么些年，有问题的话早就有问题了，此时提出，反而县里下不了台，看能不能县里搞个回购，相应的抵消些煤矿成本，这样也好说些。”

“我一听杨书记考虑的和我想的有些不同，也就没有说我的想法。和马宁波沟通了一下，他的意见倒是和我的一致。”

“嗯……”，章书记想了片刻，“你当时该给杨兆文说的，不同杨兆文讲，倒同马宁波说了，这样会造成矛盾，搞的政府班子商量好了不讲出来，倒套了县委书记的话似得。”

“哎呀！疏忽了，没想到这点！”。温言奇一惊！

章书记却摆了摆手，“不过这个也不要紧，毕竟只有你们俩个沟通了，马宁波也不会蠢到到处去说。但以后要注意。”

“对对，章书记批评的对，确实大意了”。温言奇长舒一口气。

“对于你刚才说的想法，在矿井停采这个方向上，你们县委政府是一致的。不同的就是手续不全的两个矿怎么收回的问题。杨兆文考虑回购，但云州有这个财力吗？”

“这个……，温言奇搓搓手，还真没有，这个价格就不好估……”

“还有”，章书记做了打断的手势，“回购是讲不通的，既然手续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回购”？

温言奇点头道：“是啊，我也是考虑到这个问题，一开始的问题出在县里，不认真审核就让开了矿，可现在问题出在矿里，县里再搞个回购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章书记喝了口水，拿出烟，温言奇点了火。

“不瞒你说，我已经接了好几个电话了……”。章书记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温言奇一时被熏了眼睛，没搞明白章书记说的意思，电话？什么电话？

章书记幽幽的说：“有几个老领导很关切这几个煤矿的事情”。

“哦”，温言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就是马宁波说的阻力了之一了，自己还思量除了杨兆文的不同意见，倒没见什么阻力，敢情阻力集中在了章书记这里！章书记却笑了笑，“这个很正常，毕竟这些矿也批了有些年头了……杨兆文怕是也接了不少电话。”

“那……章书记您看，这样的话……”温言奇吃不准章书记的意思，谁知道这些老领导到什么级别了，但能给章书记打电话，说低都有些自欺欺人了。

章书记说：“我原本考虑让其他的国有矿业公司搞个并购，毕竟大的矿业公司在安全方面还是有保障些，但这两天想又觉着不对。这些矿产能小，储量对于那些大公司来说，可以忽略不计。哪能看的上这些？反倒担个风险”。

章书记又吸了一口烟，随即掐灭在烟灰缸里。“一劳永逸的话，还是按照你的意见来吧，这样也不会有后患！”

“那……您刚才说的几个电话怎么办？”温言奇小声问道。

章书记摆摆手，“这个不是你管的事情，电话也没打到你那里去。再说了，那次事故死了那几个人也不是白死的，这种情况下，本来他们也不是太坚持”。

“哦……那还是收回”？温言奇再次谨慎的问。

章书记却白了眼温言奇，“这是你和杨兆文拍板的事情！”

“对对对”，温言奇不好意思的笑笑。

关丽摆好了餐桌叫了吃饭。

温言奇听闻，忙起身去帮关丽取碗筷，章书记直接坐下，又对温言奇说：“取瓶酒来，今天我喝两杯”！

关丽怨道：“好不容易在家吃顿饭，还喝酒？言奇又喝不了！”

“他不喝了喝茶嘛，温县长推了宴请吃你这粗茶淡饭，不上瓶酒看起来更不对了！”

温言奇忙拱拱手，“哎呀，章书记，您再别叫温县长了，我都坐不住了……”

章书记笑道：“叫你个县长你还坐不住了，平常你县里主席台怎么坐的住？”

温言奇径直打开柜子拿了酒，笑道：“那还不是狗肉包子，硬上了台面？”

章书记呵呵笑笑，示意温言奇也坐，又板着脸说道：“虽说没酒量，但别人请客该去还是得去，别老躲着！无酒不成欢嘛！”

温言奇嘿嘿笑笑，“章书记说的是，在云州就是他们喝酒我喝水，喝不醉了混个肚儿圆”！起身给章书记满上。

“你今天倒不用肚儿圆”，章书记端起酒杯，温言奇忙用水杯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