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向地面 第304章 噤声（四）

依旧是上回的小山坡，绿草萋萋，清风拂面。

耳边的琴声和女孩笑声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男孩的哭声。

林东这次没有选择待在原地，他快速翻过山坡，看到了那个坐在草地上抹泪的小男孩。

目测在六岁上下，五官端正俊秀，头发有些凌乱，身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乍看之下，像一个小乞丐，但眉眼间却透露出与生俱来的贵气。

林东走上前，刚想问话，背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喂，那个谁，你怎么又哭鼻子了？”

林东转头一看，一个同样在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扎着辫子，脸蛋白里透红，水汪汪的眸子，虽然年纪尚小，但能从五官的轮廓判断，长大后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林东站在男孩的身前，女孩却一副看不见的样子，视线一直放在男孩身上，林东尝试着朝女孩挥了挥手，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看来我在这幻境里，只能当个看客。”

林东暗自皱了皱眉，这让他想起了莉莉斯的幻境，这种任人摆布，不能自主决断的处境，让他有些不爽。

女孩一蹦一跳地跑过来，直接穿过林东的身体，来到男孩的面前，做了个鬼脸，嘴里嘲笑道：

“爱哭鬼，每次看到你，都是躲在这里哭，怪不得没人喜欢你。”

男孩听到对方的嘲笑后，哭得更厉害了，抽泣着，肩膀抖动着，仿佛受尽了天下所有的委屈。

女孩看到男孩这副模样，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蹲下来，摸摸男孩的头，安慰道：“别哭了啊，给你糖吃，要多少有多少哦。”

说完，她就拿出了一包糖果，拆封后，拿出一颗红红的，递到男孩的面前。

男孩闻到糖果散发的香气，停止了哭泣，他想要伸手去抓女孩手里的糖果，但手伸到一半后，又缩了回来，怯懦地摇了摇头。

“我娘说，不能拿陌生人的东西……”

男孩低着头，小声说道，他的双脚蜷曲在一起，两只小手紧紧握住衣角。

“我也不算陌生人啊，我们见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你在这里哭.....”

女孩见男孩不要，便将糖果丢到自己嘴里，吧唧两下咬碎了，甜滋滋的味道，真好吃。

男孩咽了咽口水，说道：“我不知你从何而来，也不知你的姓名，有何目的，所以你就是娘亲口中的陌生人。”

“切，一口一个娘亲，你就是被你娘揍哭的吧？”

女孩撇了撇嘴，显得很不屑。

男孩连忙反驳道：“这次不是我娘，是我大哥他......”

说到这里，男孩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低下头，用袖子胡乱擦拭着。

“哦，这次是被你大哥揍了，你还挺惨的，老娘揍完，大哥揍。”女孩同情地看了其一眼。

“不，我大哥从没打过我，他对我很好，从小到大，一直保护着我，可是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男孩哽咽地说道。

“为什么看不到，出远门了吗？”女孩挠了挠头。

“不是出远门，是他病逝了。”男孩哽咽着解释。

“病逝....”女孩揉着脑门，思索这两个字的含义，想了半天，才恍然道：“哦，原来是得病死了啊。”

她看向男孩的眼神更加同情，为表歉意，挑出一块最大的糖果，塞到男孩手里。

“我不能要，你是陌生人。”

男孩嘴里说着拒绝，手里的糖果却紧紧拽着，没有送还回去。

“我叫彩儿，翻过前面的山头，便能看到一个村子，村子里院落最大的就是我的家，现在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也知道我家住哪里，可以吃糖了吧？”

女孩抬腿踢了踢男孩。

“彩儿小姐，你还没告诉我，今天前来，所为何事？”

男孩文绉绉地问道，他年纪小，却十分懂礼数。

女孩被男孩的这番问话逗得哈哈大笑，“彩儿....小姐，哈哈哈，笑死人了，哈哈哈，好吧，我跟你说，我今天来所为....哈哈哈，我就是闷得慌，想过来找一个爱哭鬼取乐，哈哈哈....”

男孩被笑得满脸通红，但总算确定女孩不是陌生人，他也可以开心地吃糖啦。

“谢谢，彩儿小姐告知。”

男孩拱手作了个揖，随后迫不及待地将糖果塞到嘴里，细细品尝起来，在家里娘亲管得很严，从不让他吃这类零食，他已经许久未曾享受过甜甜的滋味了。

彩儿看着男孩吃糖的样子，又被逗乐了，她豪放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一副小大人的姿态，问道：

“怎么样，老二，姐给你的糖，香不香，甜不甜？”

“香，又香又甜。”

男孩点点头，随后又意识到不对，说道：“我不叫老二。”

彩儿问道：“你不是有个大哥吗，虽然你的大哥死了，但你的排行还是老二啊，难道你还有个二哥？”

男孩回道：“我没有二哥，我的排行....也算是老二，但我不叫老二，我叫.....”他刚要说出名字，突然顿了一下，脸色隐晦，莫不做声。

“喂，你叫什么，倒是说啊？”彩儿追问。

男孩摇摇头，回道：“你就叫我老二吧，我的老师曾经说过，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可有可无。”

彩儿撇了撇嘴，说道：“又是你的娘亲说过，又是你的老师说过，你个小傀儡，就不能说说自己的说过？”

男孩解释道：“这不是傀儡，是孝敬娘亲，尊敬师父，是我们读书人该有的本分。”

彩儿耸了耸肩，说道：“好吧，随你的便，读书有什么用，为了什么，一点意思都没有，无聊得很。”

男孩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读书，老师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可这个天太高了，我摸不到，民呢，我也不知道是哪些个，我更喜欢每天下午跟老师弹琴，一根小小的琴弦，却能发出水流声，鸟鸣声，既神奇，又有趣。”

彩儿笑嘻嘻道：“看不出来啊，老二，你个爱哭鬼还会弹琴，我也喜欢听人弹琴，每个月县里的戏班子下来，我都会坐在最前排，听他们弹琴唱曲。”

提到戏班子，彩儿顿时精神百倍，她指着村子的方向，兴奋地对男孩说道：

“再过三天，戏班子就会来了，到时候，你带去看看呗。”

男孩没有回应女孩的邀请，而是极为认真地说道：“我的琴和戏班子的琴不一样。”

彩儿问道：“哪里不一样了，都是一块木板拉了几根线，用手扒拉几下，弹出的小曲。”

男孩解释道：“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我的琴弦是七根，他们的不是，我弹的是古乐，高雅的曲调，而他们弹的是下九流的小曲。”

彩儿嘟囔着嘴说：“好听就行了呗，分什么高雅和下流啊，你个老二，跟某些村里的老顽固一样，我看戏台上的姐姐好漂亮，衣服穿得好好看，老顽固们却却骂她不知羞，骚浪蹄子，我看啊，你们这些老顽固才不知羞。”

男孩立即反驳道：“我不是老顽固，我从没骂过人，以后也不会骂人，君子和而不同，虽有异，但不言晦。”

彩儿说道：“菌子是不能生吃，有毒，要炒熟了吃，不过现在已经过了采菌子的季节，你吃不到了。”

“我说的不是菌子，是君子。”男孩有些无奈，他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彩儿拍拍老二的肩膀，说：“好了，咱不管是什么菌了，你不是会弹琴吗，以后啊，等咱长大了，咱也组个戏班子，你在台后弹琴，我在台上跳舞，我穿着漂亮的衣服，转圈圈.....”

彩儿回忆着上次看台上姐姐的舞蹈，站起身子，学着跳了起来，舞姿有些僵硬，像刚学会走路的蝴蝶。

她在地上，左摇右晃，忽东忽西，随风中飘落的柳絮旋转，她张开双手，扇动着翅膀，伴着粉彩蝴蝶，戏弄着花丛中的蜜蜂，她冲上天空，将般纯白的云朵，大片大片地扯下，将它挥洒在人间，惹得群蜂争相拼抢.....

.....

.....

“八月十五~圆月缺~，喜鹊掉下了枝头哩~，青梅酸死了个人~，一口咬住松不开嘴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