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向地面 第354章 我看得见（十九）

顺着脚印走下去，很快，两人便发现了神兽狸力。

正如传闻所说，它是一只长着鸡脚的猪，更加准确一点，是一头野猪，不过它那对长长的獠牙断掉了。

狸力的体型要大过一般的野猪，和小牛犊子没什么区别，肥硕的肌肉，浑身长满了浓密的鬃毛。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四只鸡脚，这鸡脚不像普通鸡脚那样细长，而是特别的粗壮和结实，像四根石柱一样立在地上，支撑着它那接近四百斤的身体。

此时的它，正在用猪鼻子拱土，刨出泥来，然后用鸡爪子扒拉一遍，找出泥土中混杂的蚯蚓和蛆虫，一口吞咽下肚。

从吃相来看，它是饿极了。

“啧啧，我闻到了肉的香味。”

狸力突然转过身来，张开大嘴，朝着林东两人，口水不停地流下，耷拉下来的右耳朵也瞬间支棱起来，这是它仅剩的耳朵，也是林东的任务目标。

狸力很兴奋，但却并没有马上扑上去，因为它不再是从前的嗜血猛兽，它如今是一名神兽，山神大人座下的神兽，要注重仪式。

首先不能兴奋，情绪要平静，带着一颗从容的心，深深吸气，然后缓缓呼出，就像王室贵族一样，做着优雅的仪态，同时脸上要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这骄傲要非常的隐晦，如果太过明显，就显得自己很失礼。

其次是饭前祈祷。

抬头望天。

“感谢伟大的山神赐予我生命和健康。”

低头看地。

“感谢大地母亲赐予我两颗美味的粮食，额.......

说实话，他们并不美味，我更喜欢的是幼崽，那种血液里带着未褪去的奶香，嫩嫩的，软绵绵的，就像是，融化在口腔里，甜蜜无比。

那是这世上最美好的滋味，让我回想起我的青春，那时候的我也是浑身散发着奶香，也是那么纯真。

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和心爱的母野猪在某个小溪边散步，然后和她一起在溪水里洗澡，洗干净了身体之后，我们在草地上，两具躯体紧紧地靠在一起，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狸力陷入了回忆当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摇摇头，表情变化十分丰富，许久之后，它回过神来，用鸡爪拍拍脑袋。

“抱歉，说了一些无用的废话，唉，上了年纪后，就爱唠叨，这一唠叨，就破坏了进食的仪式感，这可怎么办才好呢，伟大的山神不会降罪于我吧？”

狸力一边说，一边用鸡爪拍着自己的脑袋，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真的担心被责罚。

它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于是走到林东两人面前，求助道：“两位美味的食物，请告诉我，该如何保持高贵且优雅的姿态，将你们两位吃掉？”

林东听后不禁一笑，刚才看这头鸡脚猪在远处嘀咕了好一会，原来是在思考着吃人的问题。

“我们带着山神的旨意而来。”林东说道。

狸力点头，“我知道，你们是山神赐予我的食物，也愿山神赐福你们，祝你们来世健健康康，再无病痛。”

老黄牛一听狸力说到来世，脸垮下来了，瘫倒在地，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他早就没有心情面对眼前的幻境，也不想做什么狗屎任务，他只想活着，如果可以的话，但他知道，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狂侠，我的挚友，我们已经没有来世了，被暗黑源体吞噬的人，是无法复生的，我们会成为它的养料，成为它们身体和意志的一部分，我们完了，一切都完了。”

“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那是不可能的。”狸力以为老黄牛口中的暗黑源体是指它，哈哈道，“我只会将你的血肉消化吸收，剩下的残渣会随着大便一起，排除到我的体外。

这也不是你最终的结局，你还会被一头长着屎壳郎角的白尾巴鹿给吞下肚子，你知道吗？

它最喜欢挑粪吃屎，吃了变成屎的你之后，它会觉得很满足，甚至有可能会在晚上做一个美梦，梦到我的右耳长在了它的头上，呵呵，这个混蛋，它整天觊觎神赐给我的右耳，它真该死啊，活该吃屎！”

狸力提到的白尾巴鹿，正是拥有神之右耳的觉如，它最厌恶的邻居，如果可以的话，它真的很想一把捏爆狸力的脑袋，可惜，它不敢，因为对方同样是伟大山神座下的神兽。

“够了！”林东阻止道，他最讨厌谈论屎尿的问题，他不想听狸力再说下去，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块卡西族长交付的水晶，抛给了狸力。

狸力见到水晶，明白了眼前两人为何而来，瞬间愣在了原地，没来及去接水晶，水晶啪叽一声摔在柔软的黑土地上。

“这可是山神赐予的水晶，你竟然如此随意地丢给我，真是太狂妄了，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你知道你这样做，我是可以惩戒你的，用最严厉的刑罚来惩戒你，我会将你吞咽下肚，变成肮脏的粪便....”

狸力不停地唠叨着，就像是一个疯癫的老婆子，但却没有松手，因为它不再是山神坐下的神兽，荣耀已离它而去。“为何会这样，难道我也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狸力跪倒在地，抬头仰望天上的黑月，泪水顺着它的脸庞滑落。

“是的，我一定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它自己回答道，“就比如现在，我竟然任由山神赐予的水晶，落在这肮脏的泥土上，如果我不赶快捡起来，山神必会惩罚于我，我一定会受到惩罚的，是的，这就是我犯的罪，山神果然无所不能，祂提前预测我将犯下不可饶恕之罪....."

狸力赶紧站了起来，用那枯瘦的鸡爪子，颤抖地将水晶捡起来，它不停地擦拭着水晶表面，想要将上面沾染的尘埃全都擦掉，然而越擦越多，水晶的表面越来越脏。

它有些急了，干脆伸出长长的舌头，试图将水晶舔干净，但情况更严重，因为它的口腔中有着吃剩的蛆虫和蚯蚓残渣，这些赃物全都粘在了水晶之上，晶莹剔透的水晶瞬间变得污秽不堪。

“啊啊啊！！！”

狸力发出惊恐的惨叫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犯了罪，不可饶恕的罪，快点惩罚我吧，杀了我，然后将我吃掉，我的肉虽然老了，失去了奶香，但依旧很美味，因为我曾经是伟大山神的座下神兽....”

狸力一边说着一边哭泣，它希望林东能用这种方法来惩罚它，因为它犯了罪，玷污了山神的水晶，这是不可饶恕的罪。

林东摇摇头，回道：“我没有兴趣吃你，我只要你的耳朵。”

“不，你不能这样！”狸力愤怒地大吼，“你一定要吃了我，这是我的荣幸，你知道吗，曾经的我是一头茹毛饮血的野猪，野蛮而又粗鲁。

但我并不残忍，也并非是一个坏蛋，我是一头善良充满爱心的野猪，我只是白天趴在土里，夜里钻出来吃小孩，没办法，为了活下去，我只能这么做，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是我身体的本能，嗜血野猪之被动...”

谈到以前的往事，狸力忍不住留下了口水，它已经好久没有吃小孩了，自从这头顶的天永久黑下来之后，它饿了好久。

“吃小孩，并不坏。”它自我解释道，“你要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吃过一个成年男子和成年女性，我只是吃了小孩，这些甚至连走路还没学会的小孩是没有任何作战能力和劳动能力的，没了再生一个不就行了，而要是部落失去成年男性，那就会毁灭。

所以每次看到我的野猪同伴进食成年男性，我就打心眼里唾弃它们，它们就是一群畜生，它们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而我和它们不一样，我是有爱的，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虽然部落里的人憎恨我，甚至将我视为邪魔，可是我并不介意，我相信总有一天，部落里的人会理解我的。

很快，那一天到来了，我本来被部落里的人抓住，他们砍下我的四肢，还准备剥掉我的皮，放入油锅炸熟，但就在那一刻，山神出现了，祂为我安上强壮有力的鸡爪，让我成为祂座下的神兽。

虽然我一直没搞懂山神为何收下我，或许祂看出了我心中的爱，毕竟祂是无所不能的。

成为神兽的我，每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吃小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我是有节制的，我遵循部落繁衍的规律，一天只吃一个，在周末的休息日才吃双倍的小孩。

除此之外，我还会吃掉那些犯了罪的人，能被我这样的神兽吃掉，是他们的荣耀，甚至有一些狂热的山神信徒希望我吃掉他们，但我并不会答应。

对山神有着狂热信仰的子民，是不会有任何罪过的。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山神的旨意，山神都看得到，他们不会犯错，也不会有罪过。

就像我吃小孩，我一直以为我都是错的，我的心很痛，但自从我成为了山神之神兽，我明白了，我从来就没有错过，因为我是山神的神兽，我吃的那些小孩都是坏种，哈哈哈，那些小孩长大后，一定成为不可饶恕的罪犯，我是在锄奸惩恶啊，这是多么高尚多么荣耀的行为啊，哈哈哈......”

狸力摇头狂笑，口水甩得漫天都是，它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怀念自己吃小孩的场景。

“当时所有的人都在称赞我，部落里的，部落外的，只要是山神的子民，他们都推崇我，跟随我的行为，他们每天看到我吃小孩，都会发自内心的说：

你瞧，咱们的狸力大人多么伟大啊，如果那个被吃的孩子是我们的儿子和女儿，那该有多好啊，哈哈哈......”

狸力越想越开心，忍不住放肆的大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段让它永远都无法忘记的过去，笑了一会后，它哭了，嚎啕大哭。

“呜呜呜......”

狸力捧着那块不再晶莹剔透的水晶，用鸡爪子不停地擦拭，伸出舌头不停地舔舐，但水晶却越来越黑，像天上的那轮黑色月盘，黑得令人发慌。

“我犯了罪，不可饶恕，永远都不能饶恕，我该死，真该死......”狸力哭着，一遍一遍地自责着，不断的忏悔着。

林东默默地听完狸力的讲述，开口问道：“知道你为何擦不干净水晶？”

“我知道。”狸力哭着回道，“因为我对山神不再虔诚，是的，我曾经无数次偷偷怀疑，山神已经不在了，我好久没有感受到山神的呼唤，我的心不再纯洁，就像这颗黑漆漆的水晶，我的灵魂已经被腐蚀，我是一头邪恶的异教徒，我不可饶恕....”

“不，是你用错了方法。”林东摇头道，“你需要一块干净的布。”

说完，林东走向颓废的老黄牛，从对方穿的外衣内里私下一大块干净的布条，然后返回到狸力面前，从其手里拿过水晶，用布条轻轻擦拭，直到擦干净。

“你看，这样就擦干净了。”林东说，然后他还细心地用布条的反面，干净的一面包住水晶，才递回给狸力，这样水晶就不会被狸力的脏鸡爪搞脏。

狸力满怀激动地接过水晶，感受水晶表面的晶莹剔透，心灵仿佛被洗涤过一般。

“这位大人，山神原谅我了吗？”狸力问道。

“额...可能吧。”林东不想多说什么，随后应付道，他现在只想抓紧时间走完任务线，这是他摆脱幻境的唯一希望。

“野猪兄弟，我已经将水晶给了你，你也应该交出你的耳朵。”

“为什么？”狸力发问，“既然山神已经原谅了我，为何还要收回神之右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水晶已再次晶莹剔透，为何山神还要惩罚我？为什么！”

狸力一遍遍地发问，它的眼睛红肿，它搞不懂为何，它的内心已经和水晶一样再次纯洁，它对山神的虔诚也更加的深重，但为什么山神还是惩罚自己呢？

“不，我没有犯错，你瞧，这块水晶是多么的晶莹剔透，所以，我没有犯错！”

狸力解开布条，露出那块晶莹剔透的水晶，亮给林东看。

林东笑了，他本来好心帮忙把水晶擦干净，结果狸力这家伙却以此来拒绝交付神之右耳。

既然对方开始胡搅蛮缠，那他便用同样的方式回击对方。

“狸力，你用一块脏布包裹山神赐予的水晶，这依旧是对伟大山神的亵渎，你依旧犯了罪。”

“不，我没有！”

狸力瞬间将水晶表面的布条扯掉，用那只踩在肮脏的黑土地混合着丰富氮磷钾的有机粪便的鸡爪子，握着晶莹剔透的水晶。

这一刻，水晶再次沾染了泥垢，不再晶莹剔透。

“瞧啊，狸力，你再次亵渎了水晶！”林东微微一笑。

“你.....”狸力气得浑身颤抖，它意识到自己被对方骗了，但又找不到话来回答，只得捡起布条，再次将水晶擦拭干净，然后包起来，抱在胸前。

忽然，它想明白了，山神永远不可能原谅它。

“天黑了，我踩在了这片肮脏的黑土地上，而且我永远无法离开这里，所以我的心和我的爪子一样永远不会纯洁。”

狸力默默地扯下神之右耳，非常的熟练，仿佛这个动作已经演练了千百万遍。

它将神之右耳交给林东，并说道：“你们如果要找觉如，就去红河的尽头吧。”

说完，它便叼着用布条包裹的水晶，抬起左腿，迈动沉重的脚步，朝着远处的黑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