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童话 第16章 壳中的小鸟

一

小美妈妈在商场里买东西的时候，小美走失了。

经过两个小时的痛苦煎熬和等待，小美还没有找到。

小美妈妈终于下定决心——

她决定再复制一个小美。

在未来世界，只要稍微大一点的公共场所里都可以找到日用复制机。因为基因工程研究已经取得了丰硕成果，得到了社会的普遍认同，所以以此为基础研制的复制机已经和街边的自动售卖机一样普及。

只需要一根毛发，一滴血液唾液尿液或鼻涕，一块骨头碎片，一粒眼屎耳屎……就能复制出鸡鸭猫狗猪或是一个人——而这个被复制出来的东西，无论是外貌形态举止还是记忆心理思维，都与被复制的对象一模一样，没有差别。

小美的妈妈找不到小美。

她在商场挑衣服过于专心导致了小美的走失。

过了两个小时，妈妈不想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再继续内疚，也因为不想让疼爱小美的爷爷奶奶和爸爸责备自己——所以决定再复制一个小美带回家。

复制一个小美只需要一块钱硬币，等候十分钟——感觉上就好像等待一块新鲜出炉的汉堡包。

很快的，复制机上方液晶屏上显示出“成功”的字样。

二

十二岁的小美睁开眼睛，张开小手扑进了妈妈的怀抱。

她一点没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件复制品，只不过是由一根真正小美的头发衍生出来。

实际上，事实证明这个复制出来的小美非常不走运。

因为就在她还没从妈妈的怀里依偎满足的时候，真正的小美就被找到了——她是趴在商场儿童休息室的小床上面睡着了，由商场保卫发现，领来交给了自己的妈妈。

看到原装小美的妈妈立刻将复制小美冷冷的推开。

三

任凭哭破嗓子，妈妈还是领着那个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孩子走了。

复制的小美想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为什麽妈妈突然不要自己了呢，为什麽呢……

“因为你是复制人。”一个商场保安用冷漠的口吻说。

“……？”

“复制人就是仿真玩具。”另一个保安员说。

两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抓着复制小美的胳膊往后拖，生怕她跟着再去骚扰那位“制造”她的太太。

两个保安员把小美头下脚上的塞进了墙上的便利垃圾通道口，垃圾通道中的履带便飞快的载着小美驶向远方。

四

在履带的尽头，小美遭遇到一个奇怪的世界。

最初，先是有一个牛头人和一个马脸人站在履带尽头欢迎她：

“欢迎来到垃圾市！”

小美看看四周，虽然眼前的城市冷落萧条，建筑街道有些破旧，但还算干净，并没有一望无垠的垃圾山。

“挺干净的，为什麽要叫垃圾市呢？”

“还用说吗，因为来这里的都是垃圾呀。”马面说。

“垃圾？”

“没错，”牛头指指小美、马面跟自己，“你是，我是，他都是……”

小美想，难道我真的成了垃圾啦？

细看看牛头人和马面人那毛茸茸怪瘮人的脸，便不由自主想念起自己的家来：“妈妈爸爸爷爷奶奶呀，你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呀？你们还要不要小美啦？”越想越难过，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因为害怕牛头马面呵斥才没敢哭出声……

请读者们能够理解她的悲伤——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复制的小美拥有和原装小美一样的记忆。

五

垃圾市是复制人的家园。

所有被摒弃的复制人都通过垃圾通道来这里寻找自己的安身地。

牛头和马面性格温驯，职位乃是城市事务官，专门负责接待新进本城的外来复制人。

小美被安置在垃圾市某大厦里的某公寓。

因为住房紧张，她只得与原来的房客合住。

然而非常意外的，与她合住的那个人——竟然也是小美！

“不要惊慌。”原来住在公寓里的小美对新搬进公寓的小美说。

“可是为什麽……”新搬进的小美不明白。

“因为妈妈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呀。”

据这个小美讲，她自己是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被复制出来的。

当时妈妈一心一意专注在和别人聊天上，所以把小美走丢了。

“小美！”

妈妈绝望的喊——

但是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并没有回应。

于是妈妈以为小美走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就用一块钱在十字路口复制了“她”。

可是她也并不幸运，因为真正的小美半天之后就被找到了。

在妈妈聊天的时候，她跑到附近的路边店里打电动——只是一时玩儿的忘了时间……

“除了我，在城里还住着六个小美呐。”

“我们已经成立了一个小美联谊会，你要不要也参加呀？”

后来的小美当然乐于参加。

于是她成为了“小美联谊会”的第八个成员。

六

垃圾市与小美记忆中居住的那个城市几乎没什麽不同。唯一的不同，是这里见不到日用复制机——连一台也没有。

复制人居住的城市已经够拥挤了，似乎没有必要再复制什麽东西来挤占空间。

小美渐渐抛弃了不属于自己的那份记忆。

既来之，则安之。

没多久，联谊会为后来的小美举行了欢迎会。

“小美，欢迎你！”

“欢迎你，小美！”

“来，小美，拥抱下下！”

“小美，拥抱下下，来！”

小美在小美们诚恳的目光和真挚的话语中激动的热泪盈眶：“谢谢、谢谢你们！”

蛋糕、香槟、餐后水果鲜美可口，优美的音乐荡漾人的心田，叫人陶醉温馨。

七个小美在城市中过着各自不同的生活。

她们的职业分别是记者、传记作家、电台播报员、篮球选手、环卫工人、交通警察和健身教练。

七个人都非常关心新来的小美。

“小美，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

“小美，你可要注意身体呀。”

“小美，你想妈妈吗？不要想了，要坚强！”

……

“打住！”在电台工作的小美打断其他小美：

“光小美小美的……我们大家都是小美，这样叫着不仅让人头晕，而且还不容易区分。”

“小美说的对！”新来的小美表示赞同，“各位小美，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们区分出自己是哪个小美吗？如果有的话不妨畅所欲言，相信其他小美都会感谢那个小美！”

各位小美们面面相觑。

还是作家小美先张了嘴：

“我看这样吧，我们用各自的职业来区分我们这些小美。”

众人没有异议。

于是七个小美各自有了自己的名称，分别是：

——“采访奇闻逸事花边新闻的小美”

——“靠笔杆子空口白话无病呻吟生活的小美”

——“每天通过电波向人们预报天气情况的小美”

——“靠皮球赢得掌声和荣誉的小美”

——“灰头土脸扫大街的小美”

——“站在十字路口得了腰脊病的小美”

——“照劲舞节奏带人对着镜子做动作的小美”

只有新来的小美没有职业，所以只好暂时叫她“可怜的小美”。

……

“可怜的小美，你想工作还是想上学？”

“还没想好，谢谢你的关心，采访奇闻逸事花边新闻的小美。”

“可怜的小美，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啊！”

“谢谢你的关心，靠笔杆子空口白话无病呻吟生活的小美。”

“可怜的小美，你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没有身体就没有一切，知道吗？”

“谢谢你的关心，照劲舞节奏带人对着镜子做动作的小美。”

“可怜的小美，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还在想那个抛弃了我们的妈妈吗？”

“没有，谢谢你的关心，每天通过电波向人们预报天气情况的小美。”

……

“停停停停停！” 靠皮球赢得掌声和荣誉的小美烦了，“你们在说绕口令吗，人家的脑袋都快炸啦！”

小美们面面相觑。

站在十字路口得了腰脊病的小美开口说：

“要不这样吧，干脆我们用号码来称呼，这样既简洁又方便。”

“好好好！”所有的小美都同意。

就这样，小美们按照来垃圾市的时间先后排序，每人拥有了一个自己的号码。后来的小美因为最后才来到垃圾市，所以就成了“小美八号”。

七

小美八号在垃圾市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在垃圾市，除了小美一号到七号，所有人对她都很友善，甚至包括长相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

小美八号找到了工作——是给城市事务官牛头马面当秘书，她有了一份自己的稳定收入。

牛头和马面其实是两个很和善的人。

他们从来不给小美过重的工作，也从没叫小美加过夜班，小美非常感激他们。

其实在公事之外，三个人私下里已经是很好的朋友。

小美无意中了解到了两个人的过去。

原来传说牛头马面是古代传说中妖魔鬼怪的“杰出代表”，于是就有闲着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将自己的基因跟牛和马的基因整合，复制出来，想看看活生生的“牛头马面”到底有多吓人。

——结果他们的诞生可真就把制造者吓了一跳。

——然后就被垃圾通道里的履带运送到了垃圾市。

八

其实除了“牛头马面”，在垃圾市小美还见到过许多奇形怪状的“人”——他们有的是“猪头人面”，有的是“人面猪身”，有的长着公鸡的尾巴，有的长着犀牛的独角……也有的倒是人身，只不过不会说话，只会“咯咯”“咕咕”“哞哞”的叫……还有的倒是有人类的身体和人类的语言，只不过月圆之夜就会变身……

这些半兽人的命运多半和“牛头马面”相仿，只是适应人类一时的好奇心而诞生，诞生后满足了好奇心便被毫不可惜的抛弃到了垃圾市。除了奇形怪状的变种人，小美还见到了许多只能在梦中见到的不可思议的人。

“美女”西施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东施效颦”的成语典故小美背的很熟（其实是真正的小美背的很熟，小美八号的记忆是复制的，请读者不要忘记这一点），所以她做梦都在想：

那个连皱着眉头撅着嘴巴弯着瘦腰捧着心口都那麽好看的姐姐到底应该是长成个什麽样呢？

如果自己有她一半的漂亮就好啦……

没想到三生有幸，真给她碰到了西施本人。

西施是个长着一脸大麻子的矮胖姑娘——这一现实真让小美大吃一惊。

“你好。”当小美谨慎小心的初次向她打招呼，西施只是眼皮不抬的略一扬手：

“罢啦，请安免了。”

看样子她还是个高傲的姑娘，但是在她痴痴凝望远方的稍有红眼病的单眼皮大眼睛中，小美窥见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夫差不在了，范蠡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懂得欣赏我美貌的人啦。老天呐……”西施轻托着她那长满麻子的肥肥的香腮，无限悲伤的打了一个大喷嚏。

现代人崇尚仰慕古代美女西施王嫱“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绝世风姿，加之最近考古业界发现了湮没多年的范蠡古墓，找到了西施的芳骨——所以西施的再生已经是命中注定。

然而和小美一样，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到再生西施的那一刻放弃了憧憬，打破了梦想——于是再生出来的西施还没来得及施展她那“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本事，就给人干干脆脆利利索索的塞进了垃圾通道。

“奴命好苦也，呜呜呜呜呜……”

小美不敢欣赏这古代第一美人抽泣感人的动人风姿，连忙跑开。远远就听见西施在后面嘤嘤的唤她：

“小美妹妹，你还能再给我张卫生纸巾吗？”

在垃圾市，除了西施，小美还见到了许多了不起的人物，象是拿破仑、秦始皇、希特勒、窦娥、猪八戒……还有本故事的作者等等。

这里面和小美关系最好的应该算爱因斯坦和但丁。

爱因斯坦因为提出“相对论”的假说而举世闻名，所以根据他的脑细胞复制出来的“科学天才”在还没复制出来之前就已经给各大科研机构争相预订。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位复制出来的天才居然脑子有病——

他诞生出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要推翻自己辛苦创立的“相对论”！

“事物都是绝对的，不是吗？”

“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一等于三，有意见吗？”

“难道一加一不绝对等于二，二加一不绝对等于三？！”

次品爱因斯坦被大失所望的科研机构扔进垃圾通道，如今在垃圾市定居，一心一意研究完善他的“绝对论”。

但丁是意大利人，是发起文艺复兴运动的领头羊。

他所创作的《神曲》为世界所公认，数百年来深受各国文学爱好者的推崇与青睐。

于是就有好事者复制了但丁，想让之在今天能亲口吟诵《神曲》以愉悦世人——

谁料到，但丁这位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居然是个呆头呆脑反应迟钝的磕巴嘴！

任何人和他相处交谈十分钟都会认定他是一只彻头彻尾的蠢猪！

迟钝结巴的但丁现寄居垃圾市，是小美的意大利语家庭教师。

小美非常喜欢自己的这个老师，她觉得老师是天才……

垃圾市已经成为这人世间留给复制人的最后一块乐土，然而命运的无常捉弄是任何人都无法揣测的……

九

人类联合政府受到了有史以来最猛烈的冲击。

由于执政失误，导致经济衰退，社会紊乱，人心惶惶——如果再不做出适当的补救举措，现任的当权者无疑要面临垮台。

于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全人类的最高领袖总统先生发布了紧急动员令——动员全体人类为了自己的生存和未来，向复制人的老巢垃圾市发动战争攻击！

总统先生早已揣摩透了人们的心理——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为愤怒的人群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转移注意，否则他和他的政府必将会成为众矢之的，后果堪虞！

这样一来，将无谓重轻的“复制人”先推到前面挡一下，也算是将“垃圾”做到“物尽其用”……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复制人和和平安详的垃圾市，一下子变成了野心家的挡箭牌和众人怨恨的“发泄筒”。

用各种媒体舆论煽风点火的话说，复制人和垃圾市的存在乃是人类迄今为止所有贫穷、痛苦、饥饿和灾难的“根源”。

消灭了这个“根源”，人类的幸福就会自动来临……

这些没有道理的狗屁话也没有什麽人去深究——毕竟满怀怒气的民众只是要寻找一个发泄的对象跟借口，并不需要搞清楚什麽对错跟原因！

垃圾市遭到了充满怨恨人类的猛烈攻击。十

捷报：我人类联军奋勇拼搏，即将剿灭邪恶的老巢！

——各大媒体报道。

垃圾市向来和平、没有暴力，没有武装，所以善良的复制人在遭受攻击时甚至还没想到反抗。

人类联合军用催泪瓦斯和神经毒气对复制人实施着暴行，已经有近乎一半的市民倒下。

在催泪瓦斯和神经毒气漫天漫地的扑来时，警察小美还在街上维持着慌乱的城市交通。

城市事务官的秘书小美亲眼看着她倒下。

“八号，你别伤心呀。”警察小美倒在她怀里的时候仍然勉强用微弱的声音安慰她，“你……你如果想我……还……还可以……可以用复制机……复制机……”

“可那就不是你了呀！”小美哭着喊。

“傻丫头……”警察小美抬起胳膊想帮她擦眼泪，胳膊抬起一半就耷拉下来。

当人类快要取得最后的胜利，完全摧毁垃圾市的时候，“小美联谊会”中幸存下来的就只剩下了小美八号。

十一

当人类对复制人的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民众中兴起了厌战的情绪。

人们最初的狂热已经渐渐减退，代之而起的是深沉的反思——

这场战争到底为什麽会发动起来？

打到现在又有什麽重大的意义跟收获呢？

人道的思想在慢慢恢复，如同春天万物的复苏……

而在前线，总统先生命令联合军继续开火！

十二

一向听话的军队似乎也开始不听指挥了。

他们“进攻”的速度迟缓，甚至不再使用瓦斯和神经毒气，只是漫无目的的驱赶着惊慌的市民，无谓的拖延着时间。

为什麽会这样呢？

因为人道的博爱思想同样也开始在军中传播。

“不象话！难道服从不是军人的第一天职！”总统狂暴的训斥着联合军指挥官——尽管他也很清楚，指挥官对军队目前的状况也是无可奈何。

总统决定撤下前线的军队，让用忠诚服从命令的士兵复制出的新军队接替前者。

消息传开，后方的民众立刻展开了强烈的抗议！

总统并不把抗议放在心上——大不了再复制一批“忠于”自己的民众来代替这群捣蛋的家伙！

十三

新的军队被复制出来了，但他们拒绝继续执行剿灭垃圾市的命令。

新的民众也被复制出来了，但他们并不一心拥护总统的主张——而是和先前的民众联合起来一道反对战争。

总统野心勃勃的计划全盘落空。

他到被免职时还不明白：自己到底算错在哪里？

读者朋友们，你们是不是清楚呢？

没错，那是因为他把复制人都当成了可以摆布的“仿真玩具”——而实际情况是，正象我们的主人公小美和她的朋友们一样，在每一个“仿真玩具”的胸膛里也都有一颗火热的心。

只要有一颗火热的心，就不会任由人随意摆布！

就这样，

战争结束了，

人类和复制人和解了，

和平幸福的生活重又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