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冠绝剑 第136章 捷筵胜席

银箸玉盘盛馐，盘馔佳肴石桌；群宾客宴高台，翠屏月桂水流。

石问筠押送事罢，绕路也却将怀柔带回。彼时菊居里外炊烟袅袅人声鼎沸已成气象，列列红椅石桌铺排，声声借过劳驾传菜，烹羊煮猪煨牛，杀鸡宰鸭炖鹅，能飞的能跑的能爬的能游的能滚的能扑的尽摆上桌，是肉骨堆山果蔬尽铺，珍茸林立佳酿海盛。龙肝凤髓般般美，异果佳肴色色新；百馐千味胜仙宴，炙雾氤氲瑶池前。

花万剑左提酒鼎右掣悬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也将每桌每席敬过，却等酒过三巡菜去五味，醺醺挺着醉姿上前，高举酒壶一口饮罢，跄跄将跌，席间炸开抚掌喧呼，莫不说些个“花宗主海量”类奉承之辞。花万剑酩酊酡颜握拳颠礼也道：

“多蒙各路人杰好汉仗义相帮，尽聚于此合究姻缘，命中有定且叫丈夫合义以节共扶，也叫武林有幸青天得存！祸兮福所倚，精诚既至金石得开，多感诸位英豪竭力覆得鬼手恶门，可事难尽善福难偏至，列齿缺位手足难全，实表恸痛泪枯心涸，惜那战死的儿郎怜那斗殁的亲弟。”花万剑醉去一二，正身敛容又道：“阳和启挚品物皆春，凡此过往俱为警彰，祸害可除社稷当定，君等承此功德定有天运理数相罩，恩泽如荫当庇后世。是便得此可知，我等武林上下一气，何事难成！诸君于前，我花万剑自斟自饮，权且作谢！”当即举鼎斟酒，却将海碗斟满，举于身前：

“这第一杯，且敬捷胜得归的诸君！鲲鹏腾势不惧舛时，雄鹰振翅再去万里！预祝列位俱有大好前程，且将雄心壮志酬尽，也展抱负告慰生平。日后但有用得万剑宗之处，尽管来唤。”

一口饮尽。

坐余尽皆立起也虚举酒盏相迎，俱是饮满。

花万剑又斟得酒罢：

“第二杯，欲敬马革裹尸而还的苦难弟兄，果豪杰真丈夫也！最是沙场留不住，古来征战几人回，捧得剑冢一抔土，自此身前无故人。”举杯过顶遥寄哀思，饮一口罢尽将余酒泼去，浊酒倾土覆砖，花万剑酒碗摔掷于地，只激一地轻尘。

众人莫不举酒泼祭，也把碗盏摔尽。一时菊居内外裂碎之声不绝于耳，只将土瓷归土，却催豪情长情。

“这第三杯，敬这大好的河山，敬这葱茏的韶光，敬这难息的马蹄，敬这不纳的铁骑，敬这大争之世，敬这小酌之时，敬这朝堂大道，敬这陋舍小义。我要敬这天，敬这霞，敬这山，敬这湖，敬这泊，敬这土，敬这瓦，敬这尘！万物但生，无不可敬，无不敬也！”

只见花万剑举来酒鼎豪饮当时，泼得襟口全湿酒味却盖熏烟，一口饮罢摔鼎而去，高呼一声：“好酒！却人更好！”倒地便睡。有管事仆役担忧得，过来欲扶，却闻花万剑口中轻喃：“君莫笑乎，我岂醉乎，沙场险乎，酒场难乎，古来征战几人回乎……嗝……从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欲扶将起宗主回梅居去了榻上再睡，怀柔袅袅走来：“不用管顾老爷，便叫他在此躺着，睡得也尽酣畅，醒来时当要复饮。你等且去席间同豪杰们斟酒，莫要怠慢了一位，若性发时，一并饮了几盅划个几拳也是无碍，只管尽兴。”下人们领命去了，俱各欢饮。

却说酒场如何？一时只见，醉者和衣而睡，醒者抱坛再饮，席上菜易五轮，桌边鼎更百座。日去月来朝轮暮转，晨露不尽萧风习习，呷呷饮饮提箸歇箸，豪饮满灌昏天黑地，划拳行令气吞山河，拔剑抽杖舞武助兴。三日畅怀既罢，众人无有清醒，权且再睡整日，却第四日午时，花万剑特令伙房煮了醒酒汤，再铺猪牛羊禽各等珍奇果子以作散宴，宴罢却再一一送回。送去出得宗外，诸路英豪各把话述，莫不言说离别苦意，聊得投机的却再去他处做客，一时各表寒暄客套约见再会，不消细说。

却待候得客离，花万剑目送众人甚远，黑幕糊块细凝成线缩聚成点，直至消于天地间，方转身回宗。身后一行莫不分列左右让道，彼时花万剑形容憔悴面无血色，众人欲将来扶，花万剑摇首摆手也道：“碍不得事也，你们多是操劳，忙累甚于我。”却及目得花满庭得众人搀扶，恰正一副失魂落魄模样，伤不见青创不见血，倒将各种缠布裹也去了，金创膏药更是不知覆去几层，而旁汪毓、石问筠、秦初墨众堂主是伤淤未退剑创未合也只任将露着，当即气不打一出来，经得花满庭身旁使力一把将其推去：

“丢人现眼，无用的孽子！苦的是他友邦难兄，甜的是我子嗣少爷！你值得什么？将你身上脸上这些缠着的狗皮膏药撕了，我看你伤得何些！”

本被袭宗一事吓得三魂悠悠七魄不全，又经花万剑这一呵斥，花满庭呆若木鸡，躺卧于地不知如何是好，管事当即去扶，尽被花万剑喝退：

“叫他自己爬起来，我剑宗不留无能鼠辈，满座谁人不是血肉筋骨谁人不是双亲生养，偏你高贵，都要来护得你？你是我花万剑膝下长男，都言‘虎父哪得犬子’，怎不知却生出你这般滥材废物，抗敌无功不得一用，只在眼下扰目却生堵塞，快快回屋面壁了去，莫要于此丢人显现！”铁词钢句一番直说得花满庭面红耳赤，何曾于大庭广众之下被羞至此，只觉晴天霹雳一道炸开，仿佛周遭狞笑冷眼，都是嘲讽也道他无用，仓惶无措只蹲下把头埋入股间，无地自容满心求死。怀柔哭红了眼，跌撞走来一把扯开花万剑，护在花满庭身前：

“老爷，你若是于浑家不满只管骂我便是，何要羞辱庭儿，他哪里是不愿精剑，却是老爷你……”哽咽声嘶，把话题转过：“多亏庭儿舍命相护杀退歹人，不然老爷哪里还能见我。亲多殁得我母子如何不痛，何故却眼下胡乱迁怒，庭儿哪里是胆小躲事的人。”

一众纷纷来劝，且说花满庭挺剑应敌如何如何，却当英勇少年，不要责怪。汪毓也来盘说，目得花万剑花满庭仍旧僵持，也扯石问筠袖来让他劝上几句。只见石问筠清了清嗓，说道：

“便我说得，此番实也多亏汪师弟相帮，多救多扶，石问筠能得师弟若此，实我之幸。”

汪毓脸作苦相，心道不好：偏生石师兄是这样的古怪性子，眼下哪里是要他夸得我来，岂不火上浇油，这下好人师父端的哄不好了。

当下秦初墨上前搀起花万剑，也道：“师父多有不知，你不在那时，幸得满庭师弟指挥我等从容迎敌，可教数盘散沙结成肱骨利锥戳破鬼手门首先一轮强攻，不叫一鼓作气得逞，也压下余来数波攻势，是此能候得援来。”

“是啊，是啊，多亏少爷。”

“一切多亏满庭师兄。”旁人莫不迎合。

“哎！”花万剑长嗟一气，却恨铁不成钢之貌，又怎会不知亲子如何纨绔不羁，他能敛众应对？天方夜谭。拂袖而去。

花满庭起身不语，合手作个长揖拜满四处，却只跳过石问筠汪毓，汪毓羞红满面不知如何是好。石问筠只便探指掏着耳朵，不置一词。是此隔阂已生，三人终日疏远。

翌日卯时，金鸡报晓天幕透晖，金乌拨帘朝露生光，花万剑领并剑宗里外上下千余修者散士沐浴净身得罢，抬得木棺不计，跋涉攀山行得几里，已至宗后山洼，有一片密坟碑林，一行掸尘焚香，尽将五牲祭物摆铺去了石桌上，也将杯盏瓷盘赍出倒得酒溢盛得果香。莹煌灯火香霭沉沦，花万剑素衣丧服正立，怀柔紧随身后，再是花满馨、花满庭、石问筠、秦初墨、汪毓、米琮、陈谭、蔡萼、皇甫封、赫连济数人，次递也列，各领堂下剑徒，皆披粗麻也戴孝帽，唯曹竟茎堂、甄阁格堂领处空缺。奚自成领着四兽同些伙夫厨娘帮工杂役另排一列。

是尽默哀三柱香，天地寂清一晨阴；却才头顶四分热，雷鸣密雨七两凄。

花万剑默得多时，领众人掘罢墓穴，各把棺椁抬入。众人不舍凝过一目复一目，眼是哭干泪也洒尽，终是提锨，只闻花万剑呼道：

“一抔土，以安坟，亡人在兹，胸怀大慈悲，祖先保诸神佑，来世非苦身。”第一锨土盖去了木棺。

“两抔土，神仙灵洞中，龙象来接引，心愿诚诚天地肃，归去辞做仙。真心放，剑宗追续传，良心存，气节永流颂。”又铺去一捧黄土。

“三抔土，四海拜八荒祭，唤鬼守棺，灵木在此舞。坟前礼拜持，举家搀相慰，尘归梦境中，泪表无声泣。”

“四抔土，持节过花妖，驶水巡游宴，灵山朝圣歌，飞花千山路，仙木花火拜，鼎炉烟香祝，转坛送灵程，神明海涯去。”

“五抔土，烧符求好福，地下有情缘，简词志尘情，日日运满势。”

“六抔土，魂升水涨处，祈请灵仙培，灵床牌位归，谢神虔诚至。”

“六土泼罢，出锨阖棺。”花万剑嚎呼一声，却闻漫天哭号，恸胜杜鹃啼血哀过老猿哀鸣，可教闻者伤心听者难平，一众铁锨翻飞，当下把各穴填平，棺俱埋进，隆起土丘无数却长丰碑难计，花万剑扶着一碑，情难自已，哭也道：

“白兮剑兮，白剑赤里。心之忧矣，何为其已？

白兮剑兮，白剑锈衣。心之忧矣，何为其亡？

茎兮格兮，手所扶兮。我思故人，再无见兮。

竟兮阁兮，覆土乘兮。我思故人，实割我心。

盼兮归兮，恩我同袍。酒无人饮，鼎去四臂。

思兮念兮，感我同胞。魂归九泉，问仙难及。”

汪毓哭做泪人，举着仞石笋去了一处碑前，摆去也道：

“马犇兄弟，不想一别再会却是阴阳相隔。你去时，也不曾同我打个招呼，叫我这几夜来总是梦见了你。梦见你我共同练剑，却总是见缝插针暗讽我坏你阔剑。那时我虽不说，心中且是记着，临去了百花谷特地寻得这仞石笋，便是要做一柄阔剑赔与你，可你……”汪毓贴面临碑哭难自禁：“万不该离我先去了，以后练剑，我却找谁去？”

一众皆是掩面，汪毓跌撞着再抱去另一块碑，将柄断做两截的铁剑铺开：

“朱氏吾兄，丹臣恩师，一程相伴，多载有余，共破青鱼，得赠子母，相助何府，话约剑宗。赠剑之恩，不及相报，小子无谋，却叫事误，晚辈缺能，徒害性命。诚天可见，日月可表，切心为民，匡扶社稷，若天得目，债各有主，错施吾身，不叫心负，奸佞不罚，何责无辜。三魂悠悠，七魄杳杳，神思游荡，身不受苦，拳麈俱在，不见子母，游人当归，免亲苦念。念念不尽，来生再嘱。”

众人怎般扶掣却拉汪毓不起，只死死抱着石碑痛哭，捱得日落，守至月升。

坟茔青松灯一盏，素衣白服影一只，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第一分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