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黄土地 第243章 记录乡愁 （二）

高加林是从黄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因而他对黄土文化有着特殊的眷恋，自从跟着贾如斌老师整理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后，高加林更是深深地爱上了脚下这一片热土，更热衷于对黄土文化的溯源。加林对于黄土文化的研究，并不拘泥于本县的乡土文化，而是放眼于黄土高原的历史文化演变的研究。

在高加林看来，陕北位于黄土高原北部，这里黄河环绕，是华夏民族的主要发祥地。自商周开始，陕北一直为中原王朝的北部边陲，它北控河套，南蔽关中，西通陇右，东卫中原，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中原农耕民族与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在此两大文化的交流地带，经历了无数次激烈地碰撞冲突与不断整合，至汉代初步形成了以农耕文化为主体融合大量北方草原文化因素在内的区域文化格局和样式。秦汉以后，这里长城纵横，堡寨相连，成为汉族与北方草原民族征战厮杀的大旋涡。一幕幕气吞山河、荡气回肠的民族历史剧在此上演。

陕北是大宋范仲淹据守边关的地方，时传“军中有一范，西贼（西夏）闻之惊破胆”；也是明末李自成起义的策源地；更是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的落脚点以及抗日战争的指挥中心和战略后方。

历史与自然地理条件的特殊性，使陕北成为多民族、多地区文化的汇聚交融之地，使得陕北留存有丰富的自然演变见证物及人类文化的遗留物，更有红色文化的基因和革命文物的遗存，还保留有陕北民居窑洞和独具区域风情的陕北民歌、大秧歌、说书、道情、唢呐及小调等文艺形式以及剪纸、面花、刺绣、布堆画、石雕等民俗民间工艺。

高加林一闲下来就特别关注民间流传的东西，从方言俚语，说书道情，到信天游，农具以及那些日常生活用品，他都能对之发生广泛的兴趣。

在高加林看来，凡是民间土生土长的文艺形式里面或多或少的携带着粗狂泼辣的基因，民间的东西往往兴于江湖，死于庙堂或殿堂，民间艺术一旦走进宫廷，便走到了极致，往往就意味着它快走到终点了。俗却很活跃，富有生命力，但是粗野。雅很高贵，流行于上层，但是和却寡。要在雅和俗之间探索艺术的平衡点，对高加林来说还如同走钢丝绳那样，他需要小心翼翼地去挖掘，去研究，去探索。

民间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了，它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资源宝库，就看你的采光点放在哪里，看你是怎样来发掘它的，也不能面面俱到。在非文字的民间石文化方面，加林的首选是从拴娃石开始，慢慢收集，逐个研究。

拴娃石是陕北地区民间用来炕头拴娃，民间流传着这样的一句俗谚，讲小娃儿“三翻六坐九爬爬，十个月头上掏麻麻。”幼儿近岁时，连爬带走，大人们忙着“糊口”无暇照顾幼儿，便把幼儿拴在炕上的石狮上，以避免幼儿从炕上翻落地下，不用时也可以作为农家居室的陈设品。它一般被雕刻成小狮子、小猴子、小狗等动物。狮子居多，因为狮子威猛和矫健，给人一种奋发的力量。狮子猛而不凶，既威严又可爱，多一些温顺质朴的淳厚，乖巧拙稚的顽皮。因为在民间文化中，狮子会给人们带来喜气、吉祥、富贵、平安，人们把狮子敬奉为驱鬼消灾、保命平安的神，被奉为是孩子生命的保护神。其造型是“七分头，三分身”“十斤狮子，九斤头”，形体活泼可爱，圆浑幼稚拙朴，有的部位以线刻装饰。现在陕北绥德、米脂一带还有这样的民谣：“财东房上有兽头，罗门石狮大张口，官家挂匾栽旗杆，百姓狮狮搁炕头。”“狮娃狮娃，拴住我娃，日日平安，快快长大。”对拴娃石的虔诚是黄土地上的先民们直白质朴的诉求与美好心愿的表达，人们都期盼着家里的小石狮娃把娃拴住，拴牢，以期子孙长命百岁，家族兴旺。

在加林去镇政府前，加林就注意收集一些古老的陶器，和一些拴娃石之类的，他不求杂，只求精。他从外面一回来，时不时的，车子后面就绑个拴娃石或陶瓷之类。因而他也常常被父亲高玉德骂成是“把石头往山里背”，净干些蠢事情。而加林听后一点也不在意，等到他和巧珍结婚以后，加林家的老窑里已经放了三四十个，大小不一，石质不同的拴娃石和一些盆盆罐罐。

在巧珍看来，加林干什么都是对的，她一看加林收集拴娃石，不知什么时候把她娘家用来晚上挡门的拴娃石都抱了过来。巧珍抱来的拴娃石之所以引起了高加林的极大兴趣，是因为巧珍家的拴娃石雕刻得非常精致，石质油光，黑的发亮。更让加林感到兴趣的是，围绕这尊拴娃石巧珍还给他讲了几个晚上的故事，其实那些故事还是巧珍小时爷爷讲给她的。

加林也走访了一些老石匠，询问打凿拴娃石的一些情况。听石匠讲，打石先选料，选料很重要。石匠打造石狮好像是在创造神灵。在打凿拴娃石时，先要看好日子。头一次动工必须看好日子，最好是在“天德或月德日”（见注）动工。事先把精心选定好的石坯，放在沟底水畔、水渠边或者是水井旁，使其最可能接近地脉，为的是吸纳自然天地之精气，这样石坯也被灌注了生机。在选好日子的晚上，等夜深人静，天空星辰出全了以后，工匠以虔诚的心态动手开凿。头天晚上动了工，这以后白天也能凿刻了，要凿刻够一百天（当然不是每天都在做，一个小石狮也用不了一百个工），到了第一百天的晚上，等天上的星辰显现全了时候，也就3000颗左右（见注），匠工便集中火力一口气打完，也就是点点眼睛，抠抠爪子，点罢眼，抠好爪子，狮子就出世了，之后便用红布一包，也有的在项间系一段红绸子，送给请拴娃石的人家。也有的用朱砂点狮眼，像新塑神像‘开光’那样。石匠大多没见过真狮子，雕刻狮子一般都是以石取势，见方就圆，凭借神咒一样的口诀“十斤狮子九斤头，两只眼睛一张口。”石匠在实际雕刻中并不受限制约束，任艺术想象自由驰骋，率意随心，不尊常规，随石造形，或蹲或卧，奇巧构思，抓住狮子——旋状鬣毛，凸眼，阔口獠牙，硕大的头颅，坚实的前驱和机灵的身杆特点，靠信仰的虔诚，想象的丰富，雕技的神工，让冰冷的石头化生出形态各异，夸张多变，似狮非狮，神似貌离，神形兼备的圣灵。

炕头上的石狮子嘴角上翘，露出笑意，或长舌吐出，或舌头向上舔着，一显顽皮诙谐的样子。民间有“恶龙、喜凤、笑狮子”的说法，这一笑就笑出了小石狮的亲和力。

高加林通过深入研究，对比分析，写了一篇《漫话拴娃石》的说明散文，投递给了《光明日报》。

注一： 天德和月德 天德就是天上福德之神。月德为月中的德神。在择日中，天德月德所到之处，诸煞退位，天德月德德合之日宜修造、修房、动土、利婚嫁、入宅等。

择天德日口诀：正丁二申宫，三壬四辛同。五亥六甲上，七癸八寅逢。九丙十居乙，子巳丑庚中。

推月德日口诀：寅午戌月在丙，申子辰月在壬，亥卯未月在甲，巳酉丑月在庚。

注二：据《十万个为什么》（少儿出版社1965年版）天文学家将天空中人的肉眼能看到的星做了统计：一等星20颗，二等星46颗，三等星134颗，四等星458颗，五等星1476颗，六等星4840颗。从一等到六等加起来总共6974颗。由于任何人在同一时刻只能看到天空的一半，另一半在地平线下面。因此，在任何时候，我们在天空所能看到的星星也只有3000颗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