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泪 第百八十二章 灰烬之下（中）

时光催人老，不待时光自逝，人已经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尽头，这可真是一件让人觉得无比悲伤的事情啊！

只是当你还不曾历经世事的时候，当你还是个孩子或是没有长大的人的时候，也许是不会理解已经长大或已然老去的人究竟是何心态与面貌了！

即使你曾侥幸获知了其中的一二，但是人生却还是改变不了你已经犯下的过错！

不久前山峦的身体莫名地发生了一些改变……他的手，他的木头都不约而同地变了样子，尤其是他的手，上面延伸的青筋里不时会在手腕间跳动出一个火红的点，还会持续而有节律性地响起砰砰的两声。

一路上山峦故意和老头隔了些距离，他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一定和他的故土森山有关！

那里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难道他那固执而要强的爹爹出事了？

还是森山的山兽发生了什么事？

山峦依稀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曾不经意间唤醒过一次隐身于山谷中的森山山兽，那个时候他还太小，被惊到后慌不择路地奔回到他的娘亲那里。

而那时久久不见归的爹爹竟然也在，他一听到山峦唤醒了森山山兽，神色一变就拎着他奔回到了让小山峦无比害怕和惊慌的山谷。

他们到的时候，森山山兽还没有再次隐没身形，它似乎在等人似地眺望着太阳落去的方向。

山峦真的太小，他看不懂森山山兽眼神里的悲伤，但却深深地记住了它的眼神，那是一双含着无声的泪的眼睛。

山峦被自己的爹爹按下头朝着森山山兽作揖，似乎是在告诉它山峦绝不是有意冒犯，还请它不要怪罪！

山峦低头很久后才勉强抬起了头，他看见森山山兽望着已经升起星光的夜空，深深地朝着远空嘶啸一声后才彻底地消失了身形，而他回去后却被父亲关在密不见光的暗室里整整三天。

如果不是娘亲为他求情，也许他的爹爹可能会忘记还有他的存在。

也是在那暗无天日的三天里，山峦意外地得到了自己的木头，后来他重获自由以后，曾趁着自己爹爹不在试图再次唤醒森山山兽，但是他却再没成功过！

甚至在他娘亲快要不行的时候，当他愤恨满怀时，他都再也没有唤醒过森山山兽。

而他也渐渐与自己的父亲越走越远，对于曾经他为何或是如何唤醒了森山山兽，也再没有从他爹爹那里得知过答案。

但是他知道他的爹爹，作为森山山主是一定可以唤醒森山山兽的！

而他，虽然选择了背离森山，但是他终究是森山的少主，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森山的血脉，他似乎是不可能摆脱自己的命运的！

山峦站在知欲绝窜动着火焰的坑穴前呼喊着远处背对着他和老头的人，时不时还低头瞥眼看一下自己手腕间的青筋。

它似乎又砰砰地跳动了两下，他连忙将衣袖拉低一点盖住了手腕，老头也已经很快站在了他的身边，也正和他一样聚神地看着远处的人。

“山峦，他应该不是知欲绝的绝主吧？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真的在这里似的？山峦，你觉得呢？”

山峦也渐渐察觉到对面背对着他们站着的人似乎从未真正地动过，他像是一尊雕像一样立在那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山峦对他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什么都没有回答老头便朝着前面走去。

老头也紧跟着他往前走，他们小心地绕过了几个闪着烈焰和飘飞着灰烬的坑穴，极力地安静地朝着背对着他们的人奔去，终于他们渐渐地走到了那人的近处，他们之间的距离短到了只剩下一两步，而山峦却突然愣住不再动了。

老头停在他身边，扭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山峦，你怎么了？你认识这位老人？”

老头凝视着看去似乎比他老多了的背影，他还从未在青林谷见过这样神貌的人。

眼前背对着他们的人身后垂落着长长的白发，他的身形也有些佝偻，但却僵直般地挺立着，这让有些跛行的老头着实有些羡慕，他现在可是完全没有办法一直挺挺地站立了。

“山峦，你认识他？”

山峦默然地走上前一步，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朝着那披散着白发的人摸去，可是一双手划过后却似乎什么都没有触到。

老头惊讶之余也走了过去，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向山峦开口问那是怎么回事，山峦已经先开了口。

“爹，是你吗？”

触及不到的白发人突然间转身看向了山峦他们，这让老头惊了一跳，他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而山峦却依旧站在那里！

四周的坑穴里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岩浆涌动的声音，瞬间飞起的尘屑和灰烬弥散在空中，老头有些猝不及防地咳了几声，山峦的声音却清晰还有些颤抖。

“爹，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山峦从未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看见自己的爹爹，明明他认为自己将不会再与他见面！而眼前这位垂垂老矣苍苍老矣的人真的是他那意气风发但却固执己见的爹爹吗？

可是他的样子早已经不是山峦记忆里的模样，怎么会这样呢？

山峦还是忍不住再次伸手触碰了一下眼前的人，但是依旧和之前一样，他伸手触及的还是空无一物。

但对面被他触及的人似乎并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人物，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慢慢绽出了笑意，虽然看去并不怎么温和，但是却也有一丝亲近。

山峦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与眼前的人对话了，他只是眼睛直直地盯住他，对面的人却沉静地看着山峦，突然他开口对着山峦说话了。

“七年了，你已经离开七年多了……山茶也跟着走了好久了……”

这一下子山峦泪目了，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这七年多的时间在他的眼里不过就是一瞬，可是这一瞬竟然催老了自己的父亲，催老了他和他的心。

山峦眼含着泪，“是啊，已经七年多了，山茶也是个大姑娘了！爹，她就在我前面，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吧？”

山峦眼前这位白发的老人确实就是森山山主，然而他并不在知欲绝，他依旧远在森山，此刻正站在森山的山崖上远望着快要低垂落去的太阳，就像曾经的森山山兽一样的落寞。

而这一切的发生却要从枯寒化成森山山兽的心脏，复活了森山山兽说起……

不久前，森山山主突然间察觉到自己手腕间静寂的青筋刹那间跃动了一下，他知道一定又有事情要发生了。

当他匆忙间赶到山崖时，远空里一阵突然窜动的云汽裹来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森山的山崖间挂起了一道七彩的虹，而他就是在那一瞬间苍苍老去的。

手腕间的青筋凸起后，他看见了浮在远空里胸腔跃动着火红一团的森山山兽，他知道森山山兽复活了，而他曾被森山山兽给予的生命也该还给他了！

森山山主唇角浮起了一丝笑意，而他手腕间青筋里的最后一下跃动也彻底地消失了，他静默地看着远空里的森山山兽消失却始终没有离开，他似乎还有未了的心愿，他似乎还不能就这样放心地离开。

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早已经对他失望，对森山失望的人，而那人自然就是七年前不告而别的森山少主山峦。

知欲绝虽然深藏在青林谷的第二层绝地，但是它却是青林谷和六大地域所有人欲念的收集之地，森山山主强烈的意念也到了这里。

只是那个时候山茶已经离开，他在这里并没有见到山茶，但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继续停留，这一停留，他已经不知不觉间停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身体都有些佝偻，但是他还是一直等在这里。

“爹，你已经死了吗？”

老头狠狠地拉了一下山峦，这孩子怎么能对着自己的爹爹说出死字呢！他难道不知道死对于老人来说是一个极其禁忌的词吗？

可是山峦向来对生死和亲情看法与众不同，他根本没有理会老头，依旧直直地盯住他看见的人，森山山主看着他苦笑一声，“也许快了！你和山茶没事，爹爹也就放心了……森山山兽复活了，爹爹的心愿已经了去一大半了……”

“森山山兽复活？它什么时候死过了？”

山峦离开太久了，他根本不知道森山在过去的几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如今他这样无知无畏的话说出口，着实伤到了森山山主。

可是眼前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是他那离开太久的孩子，他只能略略无奈地回道，“有些纠缠已久的事发生后它失去了心脏，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山峦，你也成长成能够独挡一面的人了！爹爹，没有多余的话跟你说，只想问你一句，你找到自己心里的答案了吗？”

“爹，你是在问我还会回森山吗，是吗？”

苍苍老矣的森山山主爽朗地大笑起来，“你还是没有改变，从不愿刻意去应和任何的观点，这样真是不容易啊！是的，我其实就是想问你你还会回森山吗？”

“不知道……这七年虽然不长，可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但我还是没有真正找到我想要的答案，我的回复是我依旧还要继续我未完成的旅行……山茶，等事情告一段落了，我会让她尽快回到您的身边，您会等她回去吧？”

对于亲人，即使积累了再多的怨恨，当那个你怨恨已久的人突然间让你觉得他可怜时，恨也就不解自解地变淡了！

此刻山峦的内心里充满了矛盾，明明他那么怨恨眼前的人对自己的娘亲的所作所为，可是当他变成了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消失的样子时，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怨恨究竟是什么了。

“森山曾经黄花遍野，不久后又要黄花遍野了，我也该去陪陪你们的娘亲了……”

山峦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也知道他的娘亲是在黄花遍野的时候离开的，眼前的父亲这样说，那他究竟还剩下多少时光，山峦自然是知道的！“山峦，爹爹对你太苛刻……以后你自己掌控命运，森山这里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爹爹给你做这个承诺！”

说完森山山主又一次背转身，他似乎要离开了……

山峦却突然朝着他喊道，“爹，我是可以唤醒森山山兽的，是吗？而且我们森山的命运和山兽相连，我手腕间砰砰的青筋凸起会一直持续吗？”

“不……一生只有三次，你小的时候、不久前、当你老去离开时……砰砰砰——三声、砰砰——两声、砰——一声……”

森山山主的声音回荡在知欲绝的每个坑穴里，山峦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胸口剧烈地跳动着，他小时候的记忆一下子完全苏醒了。

那个时候他唤醒森山山兽时，他的手腕间确实砰砰砰地响了三声，只是那个时候他太小，太害怕了……

他竟然忘了！

“爹，爹？”

山峦朝着前面声竭地大喊了两声，老头伤悲地望着山峦有些抽动的身体，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别叫了，他已经走了，再也听不见了……”

山峦缓缓抬头看向前面，在烈焰窜动的坑穴间走来了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知道这人应该才是知欲绝的绝主了！

迎来的人确实是知欲绝绝主，他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不久前，当山峦和老头踏上灰烬之路后，知欲绝绝主就收到了思行绝绝主传来的消息。

只是那个时候，各绝地的绝主候选人们已经离开了。

这知欲绝也已经变得满目疮痍，四处窜动的火焰坑穴上飘飞的尘屑和灰烬弥漫在各个角落，知欲绝似乎已经成了灰烬之下的炼狱！

知欲绝绝主看着山峦和老头，眼神里看不出情志地朝着他们叫到，“你们就是从思行绝踏着青林谷谷主的灰烬之路而来的外来人？”